是夜子時,武師彥把少衝叫到書房,道:“我觀你躲避黃安的身法,有時頗為高明,是不是你黃大叔時常鞭打你,逼得你練成了這般身法?”
少衝道:“我隻是不服氣,難道我天生就不如公子、汪光義他們麼?因此黃大叔打我,我就想法子偏不讓他打到。”
武師彥道:“少衝,你黃大叔全家死於倭亂,也難怪他對你有所偏見。從今日起,太公教你武家劍法。”
少衝聞言雙腿跪下,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武師彥道:“英雄不問出身,自古聖賢起於貧賤。殷商賢相傅說乃泥瓦匠出身,輔佐周武王取天下的薑太公起初不過一漁夫,當年漢高祖是個流氓無賴,本朝太祖爺發跡前在皇覺寺出家。孟子雲:‘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黃安教過你《孟子》,你該知其意。”
少衝道:“黃大叔說我人太笨,與公子相差太遠,隻能因材施教。公子學《千家詩》,我學《百家姓》;公子練名家劍法,我練粗淺的入門功夫。《孟子》我沒學過。”
武師彥點點頭道:“原來如此。孟子是古代一位大賢人,他言道:一個人要成就偉業,必先經曆一番苦難,逼得他披荊斬棘,迎難而上。忍常人所不能忍之辱,吃常人所不能吃之苦,成常人所不能之事,這便是英雄所為了。你受的這些苦,其實於你並無壞處。”
少衝道:“我,我做不來英雄,也不想做什麼英雄。
武師彥道:“何為英雄?聰能謀始,明能見機,膽能決疑,然後可以為英;氣能過人,勇能行之,智足斷事,乃可以為雄。一人身兼有英雄,乃能役英雄,故能成大業也。英雄者,必當功標當代,流芳百世。如此作為,方不枉活一世。”
武師彥情緒激動,一番話說出來,也不管少衝能否聽懂。他出了一會兒神,才道:“武家劍法,以養氣培元為根基,每日聞雞起舞,歌《正氣歌》,招勢采自祖逖、辛稼軒、文少保的晨練劍招,每一招又有一個精忠報國的故事。咱們今日來學這第一招‘望眼欲穿’。”說著話取出壁上所懸的劍,握劍迅疾無倫刺出。又道:“以前,北邊的胡虜屢侵我中原,朝廷偏安求和,以致班超投筆從戎,辛稼軒招兵抗金,祖逖到中流擊楫,仁人誌士無不熱血如沸,企望收複河山。這一招先發製人要害,以動帶動,敵動則亂,亂則破綻百出,為我所趁,既是武學之道,也是兵法。”
從這一日起,武師彥於亥時三刻,都讓少衝來書房修練劍法,瞞著黃安一乾人。故事也從荊軻刺秦王,蘇武北海牧羊,張騫出使西域,南霽雲拚死守城,到嶽元帥陣前斬嶽雲。少衝最愛聽故事,耳濡目染,胸中漸生豪氣,加之他本就不服武、汪二人,此番加倍努力,短短一個月,便已入門。
這一日,武師彥叫三個小輩到劉舷渡的衛所校場操練騎射。三人頭一回著戎裝騎戰馬縱橫馳騁,遊目騁懷,大開了眼界。
武師彥與劉舷渡輪番講武,講些六韜三略孫吳兵法,以及當年追隨李成梁禦邊守關、赴援朝鮮抗倭的故事為戰例。
武師彥神馳塞外,意氣風發,仿佛又回到了往昔快意沙場、壯誌淩雲的崢嶸歲月。
眾小輩聽得血脈賁張,恨不得馬上奔赴戰場,與敵人真刀真槍乾上一場。
回來後幾日,武名揚見黃安、武甲、武乙等人進進出出,將莊裡值錢的物事都送去賣了,換回來卻是成箱的金銀手飾以及兩口棺材,又將莊丁、下人儘行辭退,問三人都說是太公吩咐的,並不知原由。他心中疑惑,便來問武師彥。武師彥隻教他好好練功,彆的事不要多問。
忽一日武師彥叫來三個小輩,道:“你們做好準備,今天晚上裝束停當,咱們便要離開歸來莊,去千裡之外做一件大事。”
武名揚問道:“太公,是什麼大事?”
武師彥道:“天機不可泄露。”
當晚正是月圓之夜。鎖上莊門後,一行七人到嶺下大道,那裡早有馬車等候。四輛大車,武師彥、黃安乘一輛,三個小輩乘一輛,另兩輛車各載一口棺材,棺材中滿盛金銀財寶,武甲、武乙兩人騎馬一前一後護運。
眾人在途中才知此行目的是到江淮剿匪。原來那日到較場操練,武師彥從劉玄度處得知,本是遞上去了,隻是遲遲不見回音;還探知漕幫近來在淮南一帶出沒,幫中除了葉老大,還有四個小頭目,此外便一無所知了。武師彥回到歸來莊,夜夜夢見關河雁門、金戈鐵馬,再也坐不住,決意效辛稼軒當年義軍抗金的壯舉,私自剿匪。
武名揚、黃安都極力反對,隻有汪光義舉雙手讚成。
武師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葉老大倭名麻原劄晃,我原是打過交道的。此人非我無人可除之。”
武名揚道:“既是去剿匪,帶兩口棺材的金銀又是作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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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師彥微笑道:“那葉老大平日蝸身不出,咱們找他不著。不過他喜做英雄,最受不得激,我便是想激他出來找咱們。”
眾人這才明白就裡,見武將軍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情,但少了些擔憂,多了些豪氣。
一路上眾人天黑住店,天明出行,有人問起,都說是扶柩回老家南陽。武師彥祖籍南陽,一路上滿口河南話,至於說棺材是死人,沒有人不會相信。
這一日到了蕪湖,武師彥叫黃客家雇了一艘大船。
船下長江,正要起錨,忽岸上走來五個擔挑子的人,當中一人叫道:“船老板慢行,我們要搭船,方便則個。”
船家道:“這位老爺包了的,在下可做不了主。”
那人道:“你看這天,說不定今晚便有大雨,彆處再無船可雇。我們多加銀子便是,出門都是朋友,行個方便則個。”
武師彥瞧了一眼他們肩上的挑子,道:“與人方便,自己方便。船家,多加的銀子算在我身上。”
船家道:“夠了夠了,不用多加。”當下叫船夥計放下舢板。
那五人大喜,上船後把挑子放進後艙,向武師彥客氣了幾句,到後艙再不出來。
黃安見將軍向自己遞眼色,便湊耳過去。武師彥低言了幾句。黃安點了一下頭,瞥了一眼後艙,道:“老爺,這恐怕不妥,咱們……”
武師彥拈唇作哨,叫他禁聲,輕聲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們彆讓他們看出來便是。”
後艙中有人探了一下頭,立又縮回去。武師彥看在眼中,隻裝作不知。
船向江中進發。眾少年初出茅廬,又是頭一回出遠門,看見浩浩長江滾滾東流,指手劃腳,興奮不已。當晚眾人都在前艙中歇息。時至中夜,武師彥聽見響動,起身悄步走到中艙。正見一個黑影在停放棺材處晃動,便乾咳一聲,道:“老兄,你也睡不著麼?今晚沒有雨,月色倒是很好。”
那人似乎吃了一驚,好一會兒沒有說話,最後道:“是,是啊,老爺子也有雅興賞月啊。我,……”說至此打個哈欠,道:“我乏了,這就去睡,不相陪了。”說著話退到後艙。
武師彥暗笑,自回前艙睡下。
次日船到岸,五個挑夫稱謝而去,人雖遠去,仍不住回望。
武名揚道:“這五人賊眉鼠眼,一看就知不是好東西。”
武師彥微微一笑,道:“咱們被人踩了盤子,往後可得小心為妙。”
眾人又雇四輛大車上路。途中武師彥叫眾人格外警惕,飲食一應驗過無毒才用,晚上由黃安、武乙、武甲輪流值守。一路上都有人盯梢,隻是並未動手。武師彥看在眼中,並不理睬。
這一日到了肥東縣界。前麵塵起處,來了一隊人馬。武師彥低聲道:“小心了!”眾人見武師彥神色凝重,便也加倍的警惕起來。
那隊人馬越來越近,武師彥等人停在路旁,讓他們先過。眾人都攢足了勁大拚一場,誰知他們擦肩過去,自始至終沒有動手。
武師彥見他們去遠,心想:“難道我看錯了?”此時前麵又來了一隊人馬,先前過去的那隊人馬忽然停下,返了回來。武師彥才知他們欲施前後夾擊之法,暗道:“來得好!”
前麵的人到了近處,有人打個呼哨,馳馬上來,馬鞭在半空“啪”的一聲,叫道:“此樹由我栽,此路由我開,要想打此過,留下買路財。”
黃安越眾而前,抖出鞭子道:“叫你們老大出來,能過黃某這條鞭子,我等納上財禮便是。”
那人道:“我便是老大。你不要命就上來接招。”
黃安哈哈一笑,道:“你不用欺我。你老大想當縮頭烏龜,叫些蝦兵蟹將來有個屁用。”
那人大怒,跳下馬來道:“本大王不親自動手,你還不知道我‘白老虎’的厲害。”手挽大刀,搠向黃安。招勢平平無奇,隻是刀挾勁風,虎虎有聲。黃安側身一閃,雙手突施擒拿,立將他刀奪下。
那白老虎退後幾步,略顯吃驚,跟著一揮手,另外兩個漢子擁刀上前,卻又被黃安飛鞭卷下兵器。
武名揚第一次見黃安大顯神威,不禁拍手叫好。就是一向以他為仇的少衝,也不由得暗佩他武藝過人。
這時後麵有三人吆喝著衝殺上來。
武名揚道:“我來對付。”仗劍迎上去,他想顯示武家劍法的厲害,第一招“望眼欲穿”已遞出。哪知劍一碰上三人手中的刀,便覺虎口劇震,差些寶劍脫手。第二招還未使出,已被三人的刀架在脖子上。他一下子如墜冰窖,心涼到極點。
忽聽幾聲金刃碰響,拿刀的三人被震了開去,隻見太公不知何時站到了武名揚的身邊,持槍如蒼鬆挺立。
武名揚卻呆了一般,喃喃道:“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武師彥知他對武家劍法大為失望,向黃安道:“用劍!”
黃安取劍一招“望眼欲穿”,斜衝而上,立將一人刺死。他劍勢連綿,倏地一招“悲歌擊築”,又有兩人倒地。餘人見此如此威猛,都不敢攏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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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頭的白老虎叫道:“風緊扯乎!”上馬欲走。武甲、武乙縱馬上去,合力將他擒了過來。餘人如鳥獸散,霎時間逃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