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刺眼的陽光已自東窗射入。
少衝睜眼看時,正好與一雙深情的剪水瞳人相接。紅妝在臂,粉香縈鼻,回想昨夜夢境猶曆曆在目,不由得耳熱心跳,連忙翻身下床,卻發覺自己全身一絲不掛,急忙尋衣遮體。
那女子瞧著他傻傻的模樣,格格直笑。
少衝道:“你是誰?我怎麼在這裡?昨晚發生了何事?”那女子道:“這麼快便忘了麼?你們男人可真壞!”少衝聽聲音這才認出是白蓮花,這時她雖還是戴了麵具,但驚惶之間竟然沒有認出。轉身不敢麵對,口中道:“那……那大惡魔有沒有欺負你傷害你?”
白蓮花以委屈的語氣說道:“是欺負我了,不過被我生擒製服了,你說該怎麼處治他?”
少衝低眼不敢看她,心裡砰砰跳個不停,耳根子一陣發熱,口上道:“都是我不好,褻瀆了姑娘,不論姑娘如何處罰我,我少衝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白蓮花蓁首側轉,語含嬌羞地道:“你想什麼啊?不會是做夢了吧?嘻嘻——”
如果是夢,則此夢旖旎,羞與人言;如果是真,那跟自己有雲雨之事的姑娘會是白蓮花嗎?聽白蓮花所言,看來十之八九是場春夢,緊繃的神經不禁鬆了下來,內心深處不免有點遺憾。懊惱道:“他……他對姑娘有沒有……?”
白蓮花卻反而有些生氣,道:“還姑娘姑娘的叫,看來你心中並沒有我,還把昨晚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少衝大腦仍是迷亂,這白蓮花忽冷忽熱,人鬼莫辨,也不知道施了什麼法術,把自己弄得五迷三道,神不守舍,長此下去必鑄大錯;何況二人過於親近,於雙方皆為不妥,既然大錯尚未鑄成,懸崖勒馬還算及時,遂鼓起勇氣道:“我該死……既然我這病症發作起來會傷害到聖姬,我還是離聖姬遠遠的,……”
白蓮花聽了這話歎息道:“唉!我早知道會是如此結果,你沒有錯,錯的那個人是我,是我不該招惹你。”禁不住珠淚迸流,挎起早已裝好的行囊,轉身即走。
少衝說後立覺後悔,舉步欲追,忽然氣血上衝,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醒來時聽到一個溫柔的聲音道:“我的呆哥哥,你想我真的會離開你麼?”感覺那女子雙手捧著自己的頭,淚水一滴滴直落在自己臉頰上。眼前卻是白花花的,口中問道:“你是白蓮花,還是白蓮花?”
那女子道:“我是白蓮花,也是白蓮花啊。”
少衝道:“不對,我還在做夢是不是?夢中是白蓮花,醒來了才是白蓮花。”
白蓮花歎口氣,道:“哎,我的少衝君,你又犯病了,要怎麼才能治好啊?我帶你去找包駝背,他是神醫,……”
不知何時又睡去了。當他再醒來時,白蓮花正給他喂藥,喜道:“我都給你換了十位大夫,用了二十副藥了,你終於醒啦。”端來早已熬好的米粥,喂少衝喝下。
少衝展臂伸腿,自覺渾身有力,恢複如初,不想再做病人,向白蓮花道:“多謝黛妹連日照顧,黛妹的情意我少衝如何不知?也絕計不會辜負。之前一時糊塗說出絕決的話來,還請黛妹莫怪。”
哪知白蓮花反而變了臉色,起身道:“你好了我也該走了,我走之後,你不要再來找我,把我忘了最好。倘若我想見你,自會與你見麵的。”說完這話,急步奔出門去。
少衝自知失言,生怕黛妹一氣之下遠走從此不再相見,跳下床欲追,才發覺未穿外衣,忙將外衣披上,追到客棧之外,卻見她奔了回來,拉起他胳臂往山上奔去,少衝瞧著她一臉欣喜,說道:“你帶我去哪兒啊?”
白蓮花道:“咱們去看春天。”
少衝心道:“你倒變得快,我還以為你不想見我了。女孩子的心思一會兒東,一會兒西,一會兒喜,一會兒怒,變化無常,真是讓人琢磨不透。”隨著她一直奔上後山,在一棵樹前停下。
白蓮花指著樹道:“你看,櫻樹發芽啦。”
南方春天來得早,一夜春風,吹得萬樹皆綠。少衝覺得事屬尋常,見黛妹興高采烈,也跟著露出笑容,說道:“要是四季常春,沒有花謝花落,沒有風霜雨雪,該有多好!”
白蓮花道:“那才不好啦。你想想,要是花兒從不凋謝,咱們還是否覺得珍貴呢?越是開得短暫,越是開得燦爛的花,才越美。”
少衝心想:“是啊,我對白蓮花何嘗不是如此,我每時每刻都怕失去她,就每時每刻的珍惜她。”可是他又隱隱不安,他言下“四季常春,花開不敗,沒有風霜雨雪”,原是喻指與白蓮花的愛情天長地久,是白蓮花沒有明白自己的話意,還是她原本就不想與自己長相廝守?
少衝仍在想那晚與黛妹究竟有無越矩之事,如鯁在喉,不問個明白心中難安,當下問她道:“黛妹,你老實告訴我,那天晚上,我有沒有對你做過什麼?”
白蓮花道:“你都昏過去了,能做什麼?倒是那大惡魔強凶霸道,對我百般欺負,我等他力氣用儘了使出看家本領,就把他趕跑了。”翻起自己左邊衣袖,露出雪白的肌膚上幾條血痕,又道:“被他抓了幾下,皮肉之傷,不用在意。”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不經意露出見她藕臂上的守宮砂仍然殷紅似血。所謂守宮砂,乃以朱砂喂養壁虎,令全身變赤,吃滿七斤朱砂後,千搗萬杵搗爛,用其點染處女的肢體,顏色曆久彌新,但一經房事便自行消褪。
少衝這才明白他與黛妹並未有過魚水之歡,一切隻是自己的“夢幻泡影”,心中懸著的石頭終於落下。但內心深處又希望那不是一場春夢,不免又有一絲失落。為她輕撫傷痕,道:“黛妹好本事,那可是什麼看家本領?”
白蓮花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彈了他一個腦崩,道:“你病糊塗啦,在胡思亂想什麼?回去好好吃藥,千萬彆讓大惡魔再出來害人啦。”卻又立即憂愁起來:“咱們的事可彆讓教主知道了,否則他不會放過你。”
少衝道:“咱們走,去一個他們找不到的地方,……”
白蓮花道:“沒有他們找不到的地方。少衝君,我不想你為了一個女人放棄錦繡前程,去過亡命天涯的日子,你知不知道?因此我才叫你走得遠遠的,忘了我,忘了我這個自作多情的壞女人。”
少衝緊緊的抱住她道:“我不許你這麼說自己,對我少衝而言,你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女子,就算亡命天涯我也願意,何況我本來就是個乞丐,本來就該過流浪的日子。”
白蓮花感動得淚流滿麵,仍是搖頭道:“不,你總有一天會後悔的,你還有你要做的事,我不想你後悔時不要我。其實有了昨夜那一段情緣,我們都該知足了,心中留存這段美好的回憶不好麼?”
少衝道:“不,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一把抱白蓮花入懷,生怕稍有遲緩,便永遠失去了她。
白蓮花道:“好,不走,……可是我心中好害怕,但是我不會後悔……”
少衝指著她額頭道:“不知你這小腦袋裡在想些什麼,一會兒跟我談婚論嫁,一會兒又要我走,彆逗我了好不好?你們女兒家真是變得快,我這個人易信人言,會當真的。”
白蓮花道:“你不知道嗎?女人心,海底針,你永遠猜不透一個女人心中所想。少衝君,你答應我,不要信女人的話,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
少衝道:“你也騙人麼?”
白蓮花道:“是啊,我也要騙人……”
少衝道:“但是我相信你的心,你的心中有我,我從你的眼睛中看出來了。”
白蓮花輕輕一笑,遙視遠方,手敲竹杖,按節而歌,音調甚美。
少衝卻不知她歌辭唱的是什麼,待白蓮花歌罷便問她。白蓮花道:“這是我家鄉的歌謠,歌辭譯過來是:‘雲倚高峰上,猶如我倚君。高峰思不息,但願我如雲。’”
白蓮花說完這話時,軟躺在少衝懷裡,又將這歌辭低聲吟了一遍,一滴清淚已自滾落少衝肩頭,輕泣道:“少衝君,我好怕,我怕我們最終還是要分開……”
少衝把手背展開她看,隻見白蓮花咬過的齒痕猶在,少衝說道:“你已深入我的心中,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你彆怕,有我在,前麵縱是荊棘滿路,我也陪你一起披荊斬棘。”
距臘月十四還有兩天,兩人可以不受打擾的待一天,無所顧忌的說著綿綿情話。白蓮花總有說不完的話,說她家鄉的風俗,說她家中的瑣事,有的少衝聞所未聞,聽得入神,見她興味正濃,也不忍打斷,隻靜靜的聽著。他隻希望太陽慢點,再慢點,不要那麼快落下。
當晚兩人依偎在一起,少衝說些少時的經曆,白蓮花素聞西湖之美,也想去少衝家鄉一遊。
兩人談興正濃,不知疲倦,三更時分忽從東麵屋脊上傳來幾下擊掌之聲,南麵也有掌聲相應,接著一陣輕微的瓦響,南麵有三個人奔向東去。
少衝知是江湖人會合的暗號,料與陸鴻漸有關,便向白蓮花輕聲道:“你等我回來。”
翻開推山,躍上屋頂,望東麵一處潛近,隻聽有人問道:“燕師弟,那邊如何?”聽聲音似乎是華山派的龔向榮。另一人道:“看過了,沒有人。”又有一人道:“龔二哥,你看約咱們來吳越樓的對頭是誰?”龔向榮道:“我也不知道。對頭武功甚高,我們要小心在意,就算不敵,也彆墮了咱華山派的聲威。”說至此,七八個人影都向東麵竄去。
少衝心想:“約他們的對頭若不是陸鴻漸,也必是魔教中的高手。”回到住處,對白蓮花細述了所聞,後道:“咱們要不要去瞧瞧?不過打攪彆人約會乃是武林大忌。”
白蓮花道:“這會兒還管什麼大忌小忌,走,瞧瞧去。”
兩人循著華山派去的方向,來到一座樓前,隻見樓頂亮著燈光。酒樓似乎久已廢棄,破爛不堪,風中吱吱作響,仿佛隨時會轟然倒塌。兩人上屋頂,移開瓦片看下去,樓內燈燭搖影,八個人正聚在一處竊竊私語,當中一人正是紫霄宮見過的龔向榮。
“嗒嗒”聲中,有人上了樓梯,聽聲音人數頗眾。華山派眾人立即手按兵刃,目光投向樓梯口,全神戒備。隻見樓梯口頭一冒,第一個上來的是名中年道士,認得是武當派的長青子。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長青子見了樓上諸人,愕然說道:“貧道還以為誰呢,原來是華山修羅刹的朋友。”
後麵陸續上來十四名年輕道士,皆手按劍柄,怒容滿麵。
龔向榮抱拳一揖道:“華山派與武當派的梁子已揭,不知長青道長約我等前來有何指教?”
長青子劍身抽出一半,喝道:“本派何曾約過你華山派?這句話貧道還想問你!”激憤之至,臉脹得通紅。
龔向榮略一沉吟,隨即滿麵堆歡道:“原來是一場誤會!看來你我都是為同一人約來……”
長青子見對方沒有惡意,放回了劍,道:“原來貴派也收到了字條……嗯,不知對頭是誰?”
華山派這次來莆田赴援,晝伏夜行,儘量避人耳目,沒想到在仙遊住店時遇到一件奇事,有人在眾人睡熟之時到房中折斷兵刃,留下約鬥字條,言辭極是無禮,其時對頭下手,眾人早已命喪睡夢之中,可對頭偏偏要約在吳越樓比鬥。眾人遭此戲弄,覺得大丟華山派臉麵,因此皆不願提及。此時見長青子麵色難看,欲言又止,料知武當派也是受了此辱。
不久又有峨眉派普善師太、昆侖派的佘雲柏各領弟子來到,亦言為人所約。眾人計議,對頭一下子約齊五宗中的四宗,多半是一個自大狂,武功初成便想鬥敗四大派一舉成名,如此一想,心安了許多,對頭不一定必致人死地;已方人多勢眾,對頭要獨贏四大派絕非易事。正紛擾之際,有人聽到了異聲,頓時住了口,其他人跟著也靜下來,豎耳聽樓下的動靜。
有人以極悠閒的步伐上了樓梯,眾人手按兵刃,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隻見樓梯口先是現出一個草氈,然後是灰色長袍,無耳麻鞋,漸漸整個人立在了眾人麵前。此人身材魁梧,長著一張讓人不大容易記住的麵孔,不知是飽經風霜,還是長年積鬱,額角已見皺紋,須發都已灰白,任其散亂縱生,右邊衣袖虛垂,風來時竟飄了起來。
群雄中有人驚叫道:“是陸鴻漸!是……是姓陸的大魔頭。”那人雖極力不顯出惶恐之態,仍是舌頭打顫。其他人一聽眼前之人竟是魔教右護法陸鴻漸,都摸出兵刃,擺開架勢,一場狠鬥一觸即發。
屋頂的少衝、白蓮花對望了一眼,料想“獨臂天王”陸鴻漸約鬥四大派,必是因為四大派赴援南少林,故先除去其翼助。再向下看去,見陸鴻漸走到群雄近前,目光向他們一個個掃過去,冷冷的道:“就你們幾個麼?”
群雄見他如此狂妄,都甚著惱。到底華山派龔向榮沉著老練,隻見走出來打個拱,道:“不知陸護法如何比鬥,還請劃出道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