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
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彆。
樂遊原上清秋節,鹹陽古道音塵絕。
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闕。
在青徐官道上的一個驛所裡,一位身著儒雅的公子的揮毫書下這首李太白的詞作《憶秦娥》。太白此詩餘純以氣象勝,‘西風殘照,漢家陵闕’寥寥八字,遂關千古登臨之口。後世唯範文正之《漁家傲》,夏英公之《喜遷鶯》,差足繼武,然氣象已不逮矣。
那公子望著宣紙上雋秀的墨跡,低吟道:“簫聲咽,音塵絕……”心裡在想:“十年前江湖傳言‘得玉簫者得天下’,一時間江湖人氏群起爭奪,鏟平幫明爭,逍遙穀暗鬥,弄得洛陽中原鏢局慘遭滅門,後來金國、白蓮教也來角力,那玄女赤玉簫一度顯現江湖,但不久又失其蹤跡,至今仍是下落不明,其中藏著什麼重大秘密更是無人可知,而兩百年前的靖難之役似乎與此有著千絲萬縷的關連……”
驛所外,停著一列罩有黑布的囚車。秋風瑟瑟,班馬蕭蕭,領頭的軍官叫道:“公子,時辰不早啦,該起程了!”
少衝與美黛子一路揚鞭南行,商量著日後隱居之事。他體內的魔毒在天浴泉中儘除,魔功自然也隨之消解,漸漸恢複往日正氣;但功力尚未完全複原,又帶著身為朝廷欽犯的美黛子,對付尋常的武夫還行,遇著真正的高手就未免吃力了,於是晝伏夜行,避人耳目,一邊打聽祝靈兒等人的消息。也不知道他們有未脫困,心中不免擔憂。
路上發覺有人跟蹤,那人身法極快,少衝屢次回頭兜截,皆被他避開。美黛子料想那人決非櫻花神社的人,但又猜不出是何等人物。這日到了袞州地界,入城投店。少衝道:“這人必定再來,晚上不可深睡。”
半夜時分,少衝聽到窗外有人學著貓叫,便裝著呼吸平勻,微有鼾聲。卻聽那人低聲呼道:“少衝兄弟,少衝兄弟……”少衝聽出是擔擔和尚的聲音,暗喜道:“原來是擔擔大師!”翻身起來點亮蠟燭,開了門。擔擔和尚一進門忙把門關上,輕聲道:“少衝兄弟,小僧有一樁事求你千萬幫忙。”說著話雙腿跪地,給少衝磕起頭來。少衝嚇得連忙攙起,道:“大師折殺晚輩了,快說什麼事?”
擔擔和尚出屋掠上屋頂,四周瞧了瞧沒人,才回到屋來道:“那日我等兵分數路,陸護法領眾教徒從聞香宮大道衝下峰,死不了、刀夢飛煙花娘子及小僧四人保護教主從宮後小道掩出,誰知官軍在半山腰布了陷阱,生擒了教主……”少衝聞言一驚,道:“靈兒她……她現在何處?還有陸護法、死不了、煙花娘子三位前輩呢?”擔擔和尚道:“混戰中陸護法和小僧都被他們活捉,死不了和煙花娘子殺出了重圍,但後來生死如何小僧也不得而知。”
少衝得知靈兒被擒生死未卜,心中大為不安,又問:“大師是如何逃出來的?”擔擔和尚道:“楊肇基把我等打囚車解往京城,說我等皆擅妖技邪術,每人泥丸宮上貼了靈符,便以為我等逃不走了,夜裡看守也不甚嚴,小僧運縮骨功脫了枷鎖。但剛前腳剛走即有人發現,便沒工夫再救教主和陸護法,獨自逃了出來。其後幾天小僧一直跟蹤押解馬隊,本想天晚馬隊歇宿時便去解救,哪知他們走脫一人,看查嚴了起來。一次小僧隻與陸護法說了兩句,險些又被捉住。陸護法要小僧來求少衝兄弟相助,倒也湊巧,路上遇見你向袞州的方向而去,便跟了來,白天不敢泄露行藏,隻得半夜前來叨擾。”
少衝與靈兒情同兄妹,後悔當初沒有勸諫她不當那勞什子的教主,此番押解上京必死無疑,但要從官軍手中救人殊非易事,更何況自己才散了魔功,體虛力弱,前去徒為送死,不禁愁眉緊鎖。這時美黛子進屋道:“救靈兒妹妹要緊,杭州日後再去不遲。”
美黛子自下山後不再戴那勞什子的麵具,擔擔和尚路上見這女子與少衝情態親昵,還道是自己人,未以為意,這時聽出她是假扮聖姬那女子,臉色大變,指著她道:“少衝兄弟,她……”少衝忙道:“大師彆急,她的身份說來話長,總之不是外人。”擔擔和尚望了望少衝,又望了望了美黛子,半信半疑。美黛子笑道:“以前我假扮聖姬為徐鴻儒做事,如今我已改邪歸正啦,要是我幫你們救出教主,算不算功過相抵?”擔擔和尚有求於人,礙於少衝情麵,隻得將仇怨暫放一旁。
少衝又問及叔孫紇一撥人的去向,擔擔和尚道:“小僧聽說他們碰上官軍大隊人馬,大戰了幾場,無一人突出重圍。四位散人生死未卜,就算儘數就義也算不得什麼,小僧遲早也要跟著去的,隻是教主身陷人手,這會兒也無工夫給他們收屍。”他說這話神態自若,似乎早將生死置之度外。
當晚擔擔和尚做了一樁大案,盜取當地豪紳三百兩銀子,雇了輛馬車,拉了一車皮貨。一行人作行商打扮,各乘一匹大馬,連同車夫,共是四人。午時到了維坊。擔擔和尚到縣衙打探,得知押解馬隊已於巳初動身,投淄博方向去了。四人馬不停蹄,急急追趕,天黑時才到淄博,城中各處客棧都已滿客,隻有一家“春滿樓”客棧仍是紅燈高掛,大門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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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衝一行人剛一下馬,有店伴出門相迎,牽馬喂料,將行李送入行李房。店家早備上晚宴,邀三人入座,桌上佳肴羅列,海陸雜陳,極為豐盛。少衝奇而問道:“是誰點的菜?”店家道:“傍晚來了一位公子爺,說道‘夜裡酉末時分會有三位客商並與車夫打這兒經過,務必好生招待’,訂了酒菜便匆匆離去了。”擔擔和尚便問那人長何模樣,店家隻說是一位美少年。擔擔和尚道:“有人請客,白吃白不吃。”
少衝卻隱隱擔憂,那人知道自己的行藏,但實在想不出認識中有一個美少年,若是江湖上的朋友倒也罷了,倘若是朝廷的人設下的詭計,此時不知他用意,貿然用餐有所不妥。便道:“吃人一餐飯,便是欠了一份人情,我看還是不吃為好。”讓店家撤了酒席,另點了幾盤小菜。
次日向濱州進發,漸行向北,天氣轉涼,但見一望平疇,荒無人煙,土地龜裂,一毛不生,百姓早往彆處逃荒去了。一路饑啖渴飲,日夜兼程,非止一日到了濱州,還是晚了一步,押解馬隊早在一個時辰前起程,往惠民方向去了。三人打尖,店家也是備好了晚宴,說是一位公子爺替三位預訂的。
三人仍不領情,自行要了菜,飯罷少衝道:“二位在後緩行,我到前麵打探一下,看是何人所為,有何用意。若是一番好意,理當道個謝字,若是歹意,也好有個防備。”交待妥當,上馬直奔惠民。
惠民是濱州往北的一個小縣,少衝一人馬快,一兩個時辰便到了。小縣城客棧不多,少衝連問兩家,均說沒有一個美少年來此訂過酒菜,問到最後一家“福如東海”酒家時,忽聽一陣馬嘶,門簾一掀,走進一位少年公子,少衝識得她是朱監軍,便隱身一旁,隻見她吩咐店家,說天黑時分有四人一行的行商途經此地,務必好生招待,臨走時扔下十兩銀子。少衝心想:“逃出臨清時,她曾遣龍百一借劍於我,可見對我並無惡意,若說謝我相助攻破櫻花神社,卻不至於一再破費請客。莫非她料知我要劫救犯人,故在飯菜上動手腳?”想了想又覺不大合理,她要在飯菜上動手腳,自可暗地使壞,又何必點明請客,讓人起疑?
他又打聽到押解馬隊在縣衙歇腳,囚車便停放在縣衙大院,便找了一處茶樓喝茶,直喝到更深時這才潛入縣衙。官軍果然看守甚緊,院內燈火通明,停放著兩輛囚車,黑布罩著,巡邏放哨的兵士不下百人。少衝見押解官正是蕭士仁,不想讓他認出自己來,候到天明也未有下手之機,自知獨力難為,隻好作罷,複回客棧。
待會齊了美黛子、擔擔和尚,少衝先說了預訂酒菜乃朱監軍所為,美黛子笑道:“必是朱家小姐看上少衝君了,一路請客,咱們也要沾光。”少衝白了她一眼,道:“她是朝中貴人,金枝玉葉,怎會看上我這無形浪子?這必是她設下的圈套,至於有何用意,我也是半點琢磨不透,總之咱們彆貪那小便宜就是。”又將押解馬隊的情形說了。美黛子道:“我有一個主意,下一次由擔擔大師到蕭士仁房中放火,咱們聲東擊西,趁火打劫,待救了人,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也。”少衝聞計甚妙,道:“你這鬼靈精,連我們中國的‘三十六計’都知道。”美黛子聽少衝誇讚,心中甚喜,道:“你們的《孫子兵法》、《三十六計》在我國婦孺皆知。”三人又計劃了一番,以求做到萬無一失。
次日押解馬隊到陽信並未停留,連夜到了無棣,露宿在無棣郊外。擔擔和尚早已備好火藥、火絨應用之物,等到天色黑儘,三人便分頭行動。擔擔和尚到蕭士仁營中放火,美黛子在五裡外的村莊接應,少衝則蒙了麵潛入營地,待火起時救人。正值三更時分,蕭士仁的營中忽然火起,燒紅了半邊天,眾軍士叫嚷奔走,營地亂成一團糟。
少衝打倒幾名軍士,走近囚車叫道:“靈兒,陸護法……”他扯開一輛囚車的黑罩,卻見車內空無一人,大吃了一驚,扯去另一輛車的黑罩,也是無人,才知上當。這時數十個手執大刀長矛的兵士殺過來。少衝竄前避後,幾個穿縱來回,打倒了二十來人。兵士中有人叫道:“少衝,是你!”少衝見是軍中相識的一名參將,長手一伸已把他挾持,跟著縱身幾個起躍,逃出營地,到了無人處才放下他,拱手為揖道:“得罪莫怪!”那參將道:“你要問我囚車中的人是不是?那兩個犯人在濱州就已轉入鏢車,請鎮遠鏢局押赴滄州了。”
少衝不敢耽擱,與他彆過後到村莊與擔擔和尚、美黛子會齊。
少衝說明情形後,擔擔和尚道:“難怪在蕭士仁營中沒見著他,原來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了。這姓蕭的倒有些謀略,不走官道、驛站,讓咱們在陽信、無棣幾處大兜圈子。如今咱們行藏已露,就不必再扮行商了。”三人棄了皮貨馬車,快馬加鞭,連夜趕奔滄州。
滄州乃河北重鎮,挾魯晉之咽喉,又是官商必經之地,曆來繁華。三人奔波了一日方到,城中打聽鎮遠鏢局歇腳之處,竟無一人知曉。少衝暗暗著急:“莫非是那參將騙我?再耽擱得幾日,一到京城,天子腳下更難救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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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黛子道:“鎮遠鏢局必是未入城門,徑到碼頭上船,從京杭大運河押解北上。”少衝大悟道:“是啊,我怎麼沒想到?”
三人急奔南運河碼頭,一打聽,果然有船家見到鎮遠鏢局的旗號,抬了兩個箱籠上了一艘大船,這已是昨夜之事。少衝問明了那艘大船的船行號旗,也雇了艘船北上追蹤。一路儘刮北風,不能起帆,少衝幫著那兩名船夫劃槳,船仍走得甚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