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夜深,少衝回到寢處,卻沒見著薑公釣,連魯恩、巴三娘等也不在房內,同來的隻有孫瞎子還在。孫瞎子開始隻道:“舜、王兩位堂主從總寨來為大王助威,沒趕上莊裡的晚飯,又是酒蟲作祟,便相約去來鳳鎮醉仙酒樓小酌幾杯。沒向大王稟報,還請大王恕罪!”
孫瞎子要大王早些歇息,彆誤了明日比武。少衝心想:遇仙鎮便有酒家,何必要去來鳳鎮。套問之下才知他們得到訊息:害死馬大王的惡人穀“五毒”在山下遇仙鎮出現,於是儘抄家夥連夜趕去。孫瞎子目盲不便,留下照應大王。
自鏟平幫前幫主馬嘯風死於惡人穀秦漢之手,鏟平幫便跟惡人穀結下梁子。這些年鏟平幫兼並天下各大幫派,勢力日大,但對付惡人穀卻屢屢受挫,幾次攻打卻連門也沒摸到,為此死了三位堂主七位舵主,嘍羅不計其數。“五毒”絕跡江湖,似是避其風頭。此次現身,於鏟平幫而言機會確屬難得。
少衝名為大王,實則甚少管理幫中之事,可謂名不符實,有四大堂主八大香主十六大分舵舵主各就其位,幫中上下井井有條,少衝倒落得清閒自在。如今遇上幫中有事,豈可置身事外?遂不聽孫瞎子勸阻,問明了遇仙鎮方向,投山下而來。
時天黑無月,山路崎嶇,又兼道路不熟,十裡路程行起來也感覺甚是漫長。半路上遇到呂汝才,呂汝才慌張的道:“不好了大王,薑堂主、魯堂主、舜堂主、王堂主……都被‘五毒’抓起來了……”
少衝聽他口齒不清,心中著急,卻叫他慢慢說,問道:“舜、王兩位堂主也來了麼?”
呂汝才道:“是啊,他們聽說大仇人來赴王屋山玉簫英雄大會,怕屬下等吃虧,便帶人從太行山趕來增援。先是我們派出的兄弟探出五毒在山下來鳳鎮醉仙酒樓喝酒,便帶我等趕去。我等到了酒樓一看,哪裡還有五毒?連酒保、店主、夥計也了無蹤影了。屬下等正在奇怪,卻聞到酒香撲鼻,就是汝才素日滴酒不沾,也覺那香味醇美,恨不得喝上一口。四處找了一圈,終於在一間房內找到數十缸窖藏美酒。屬下等渴得要命,一人一缸抱起猛飲。大王聽了肯定奇怪,屬下等竟沒有一點防範。大王沒有聞到那個味兒真是不知道,那真是世上再也找不出比它更美的美酒了,以至最後我們喝了多少,連自己也不知道,總之都飽得不能再飽,醉得睡了過去。待醒來一看,全身被繩索捆綁,五毒高談豪飲,才知陰溝裡翻了船。都說飲酒誤事,此話不假,我汝才生平第一次喝酒,卻弄得如此狼狽,真是該打!”
呂汝才說這裡,向自己連扇巴掌。少衝心想:“明知五毒來過醉仙酒樓,現場又甚是詭異,卻為美酒而忘危險,什麼酒有如此大的魅力?要都是魯堂主那般魯莽,潘醜驢那般好酒,還想得通,薑堂主一向精明,怎麼也遭了道?除非五毒混入了迷藥,對,一定是迷藥!”
少衝總覺得呂汝才所言哪裡不大過勁,一想通此節,此前疑問終於得到解釋,不禁如釋重負。忙問呂汝才道:“那你後來又是如何逃出來的?”
呂汝才道:“屬下等翻船翻得不服,自是對五毒破口大罵。大王也知魯堂主性情最烈,他可是什麼難聽的話都罵出來了,他們居然脾氣很好,對咱們理也不理。興許是綁汝才的繩索沒有綁好,汝才掙得幾下掙開了,正要去給薑堂主解繩,薑老爺子低聲對汝才道:‘咱們酒剛醒,渾身無力,看來有中毒之象,倘若都解開繩子逃走,一來有損我幫聲譽,將來人家會說,咱們鏟平幫四大堂主全被五花大綁,最後還夾尾而逃。二來動靜弄大了,還不一定逃得了。五毒如下狠手,這裡眾兄弟彆說報仇,都得去地下見馬大王。不如你一人偷偷逃走,請大王過來相救,或許還有指望。汝才聽堂主說得有理,但想讓三娘跟汝才一起走,哪知三娘把我罵得狗血淋頭:‘鬼才稀罕跟你一起,就是因為有你跟著,老娘才倒不完的黴……’汝才不敢聽她羅唕,趁五毒不留神,偷偷逃了出來……”
兩人說話之時,腳下絲毫未停。少衝聽到這裡,心中憂急,道:“如此我儘快趕去,你隨後便來。”哪知呂汝才反抱著他道:“大王,大王去不得!”少衝疑惑道:“你來請我去救,卻又道去不得,這是為何?”
呂汝才吞吞吐吐道:“這個,太過凶險,總之是去不得。”
少衝掙開他手道:“正因為凶險,薑堂主他們性命有危,我才更應快些趕去。”暗提內勁,腳下行如禦風,轉眼便從呂汝才視野中消失了。
沒多久又遇著巴三娘。巴三娘道:“大王不必去了,幾位堂主、鏟平幫眾兄弟已然得救,正要回莊呢,三娘先行一步便是要知會大王,以免多有勞頓,有傷貴體。”
少衝問道:“眾兄弟如何得救?”
巴三娘言語躲閃,囁嚅了半天才道:“是,當時屬下等被五毒抓住,對五毒破口大罵,五毒起初不理不睬,後來見走了一人,便起了歹意,若不是一個叫秦不二的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咱們都做了無頭之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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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衝聽到“秦不二”這個名字,心裡“咯登”一下,隻覺此人甚是耳熟。口上道:“秦不二?此人是誰,能趕走五毒,能耐自是不小。”
巴三娘道:“他是苗地三十六洞、川西七十二寨的人,僻處蠻荒,名聲不顯,但那五毒一聽三十六洞、七十二寨之名,嚇得伏地打顫,那個毛亮還,還當場尿了褲子……”巴三娘說到這裡不禁抿嘴輕笑,看來劫後餘生,全然忘了當時的凶險。
少衝於那三十六洞、七十二寨之名還是頭回聽說,五毒為禍江湖,無惡不作,居然也怕成這般,還真是一物降一物。
巴三娘續道:“那秦不二對著五毒說了一番苗語,屬下是一句不懂,總之五毒聽了點頭如搗蒜,然後對屬下等捶胸頓首,痛哭流涕,說道當年馬嘯風之死,全然是一個意外,若鏟平幫放他們一條生路,下半輩子為鏟平幫奔走效命,再也不為非作歹了。那秦不二也來勸解,說什麼冤家宜解不宜結,什麼刀下不殺懺悔之人,本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現下居然反了過來,屬下等如在夢裡,竟不知如何應對。薑堂主隻好道:‘五毒改過遷善,自然甚好,此事待稟報大王後再行定奪。’秦不二點頭稱是,向五毒喝斥了幾句便告辭而去,五毒也跟著灰溜溜的走了。”
少衝道:“原來如此,來鳳鎮就快到了,既來之,便去與眾兄弟會合。”便不聽巴三娘勸阻,奔醉仙酒樓而來。
樓頭華燈輝煌,起坐喧嘩。踏步來到樓上,見坐客果然便是薑、魯、舜、王四堂主及幫中兄弟。
幫眾見大王到來,急忙起身迎接。舜伯耕、王嘉胤與少衝見禮畢,薑公釣道:“今日咱們大王與四大堂主同聚醉仙樓,難得難得,今晚一醉方休如何?”
少衝見桌上擺滿酒壇,觥籌交錯,細瞧眾人一個個紅光滿麵,喝得大醉酩酊,仍然咕咕牛飲,說道:“王屋山下魚龍混雜,小酌幾杯尚可,萬不可貪杯。”
薑公釣道:“不妨!酒後屬下還有一件喜事稟報呢。”
少衝心想:什麼喜事?難道不再追究五毒殺馬大王的仇便是喜事?
魯恩道:“我的大王怎麼跟個娘們似的,酒也不喝,拳也不劃,是不是怕誤了後天的英雄大會?換作俺山西人,酒喝得越多,勁兒反而越大,他娘的什麼五宗十三派,在俺老魯眼前就是幾塊臭豆腐,一拳打個稀爛。”說罷哈哈大笑,笑罷大口喝酒,不一會兒把一整壇酒喝得涓滴不剩,身邊已然擺了五六個空壇子。
眾嘍羅輪番上來向少衝敬酒,少衝不得不應酬,但覺得氣氛不大對勁,把盞約一沾唇,淺嘗輒止。
輪到閃電堂新晉堂主王嘉胤敬酒,王堂主道:“屬下新晉堂主,還未與大王磕頭呢。”當下跪地連磕三頭,起身取來三壇酒,又道:“屬下這個頭磕過,還要與大王賽酒呢。”
眼前的王嘉胤濃眉大眼,麵相粗豪,卻頭戴唐巾,身穿黃裘,作書生打扮。聽薑堂主說這王嘉胤還是秀才出身,因屢試不第,窮得走投無路,落草自封山大王,稱雄一方,並入鏟平幫後屢建奇功,升任閃電堂堂主。
少衝一聽要鬥酒,眉頭不禁一皺,卻不知如何推卻。王嘉胤早已篩滿一碗酒放到桌前,道:“咱們行酒令也不聯詩,也不猜枚,或揀古人成句,或即興自作,詩中有酒但不能有‘酒’字,還要有‘酒神杜康’、‘酒鬼劉伶’、‘酒仙李白’這三位酒中神仙。這裡眾兄弟共作鑒證,大王以為何如?”
少衝聽了眉頭皺得更緊,他讀書隻通百家姓,何曾會千家詩,這不是成心要他出醜嗎?轉頭向薑公釣求援。薑公釣撚須道:“王堂主這個酸秀才欲以己之長攻人所短,不過無妨,大王倘酒量不濟,屬下可為代飲。倘酒令難行,屬下等也可援手。”
少衝見他也如此說,看來不應戰是不行了,當下想起一句耳熟能詳的詩句,搶先道:“‘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這算不算一句?”
眾人都道:“有杜康二字,說的也當是酒,要算吧?”王嘉胤撚著短髭道:“此句出自曹孟德的《短歌行》:‘人生幾何?對酒當歌。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可惜詩中開篇言酒。我來誦一首白樂天的《鏡換杯》,放肆拋磚,幸勿噴飯。詩雲:‘欲將朱匣青銅鏡,換取金尊白玉卮。鏡裡老來無避處,樽前愁至有消時。茶能散悶為功淺,萱縱忘憂得力遲。不似杜康神用速,十分一盞便開眉。’全詩通篇無一酒字,卻無一句不說酒的好處,來來來,咱們為樂天的好詩乾一碗!”說罷先自大飲一碗。
少衝若跟他一般隻喝一碗,便顯得小家子氣了,當下連喝了三大碗方罷。
眾人中薑公釣年歲最大,聽了這句“鏡裡老來無避處,樽前愁至有消時”,不禁唏噓,也端碗以酒消愁。
王嘉胤瞧著少衝道:“大王,又到您了。”
少衝於劉伶隻聞其名,不知其事,更彆說有關他的詩句了,李白卻是眾所周知的大詩人,其詩縱是販夫走卒也能說上一兩句。可搜腸刮肚想了許久,也想不出一句來,心道要是祝靈兒在此,便不會出這醜了。隻好求助於旁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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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醜驢道:“大王,醜驢有太白詩一首,定教王堂主吃酒。這首詩雲:‘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他搖頭晃腦,少衝卻聽得膽顫心驚,司令官說好詩中不能有酒字,他則句句都有酒字,甚之甚矣!哪裡還能聽得下去?連忙把酒喝乾,眾人也叫潘醜驢莫要再獻醜了。
旁邊有位青年漢子,模樣俊朗,似乎胸有成竹,起身抱拳施禮道:“天生劉伶,以酒為名,其唯酒是務,嗜酒如命,曾令仆人持鐵鍬侍候,死便相埋,在下試以劉伶為題,自作一詩為大王扳回一局。詩雲:‘劉庭舊燕雙飛去,伶人新曲獨臥閒。一朝風雨一朝月,醉向竹枝雲水間。”
眾人聽他把詩朗畢,都道:“這詩雖無酒字,卻也無三位酒中神仙啊。李兄弟,你可彆像潘醜驢那樣又要害大王啊。”
卻見王嘉胤鼓掌道:“妙哉妙哉!酒中鬼藏於詩中矣!”眾人不解,聽他道:“此乃藏頭詩。你們看這四句詩頭一個字,連起來便是‘劉伶一醉’。自成,你是本堂主的人,如此好詩怎麼不留來幫我啊?”
叫李自成的那青年漢子道:“在下是王堂主的屬下,更是大王的屬下,現大王有難,自成怎可不救?”
王嘉胤也自知失言,自拍額頭道:“酒話酒話,不能作數!王某自罰……自罰三碗。”說著話連喝三碗,說話時舌頭打顫,口齒不清,已是醉了。
魯恩一個人喝酒甚沒趣味,聽眾人說得有趣,插口道:“醜驢都會作詩,我山西人也會,聽樂子來一句:湯不醉人人自醉……”
眾人聽他把一口頭俗語僅改一字,當作詩句念來,雖不違酒令,但無酒仙,隻算及格一半,便問他:“下半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