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下得綿密,把青石鎮的青石板路浸得發亮,空氣中飄著泥土與老槐樹的腥甜。臨街的“晚來居”客棧前,兩盞油紙燈被風扯得輕輕搖晃,昏黃的光透過雨簾,在濕漉漉的門板上投下暖融融的暈圈,成了這冷雨裡最顯眼的去處。
“吱呀——”
厚重的木門被推開,一股混著酒氣、飯菜香與炭火暖的氣息撲麵而來,裹住了門外那個渾身沾著雨星的身影。來人穿一身半舊的格子布衫,下擺沾了些泥點,肩上斜挎著個不起眼的青布包,進門時下意識攏了攏袖口,動作雖輕,卻透著幾分警惕。
“客官裡邊請!”
清脆的應答聲響起,穿灰布短打的店小二阿竹甩著肩上的抹布快步迎上來,臉上堆著熱情的笑,“這天兒雨大,快烤烤火暖身子!您是打尖還是住店?”
來人抬眼掃了一圈大堂,目光飛快掠過幾張桌案——靠門的桌前坐著兩個趕車的壯漢,正就著醬牛肉喝米酒;角落裡一個書生模樣的人低頭抄著賬本,筆尖劃過紙頁沙沙作響;灶間方向傳來柴火劈啪聲,偶爾夾雜著廚娘王嬸的咳嗽聲。最後,他的視線落在了櫃台後那個撥著算盤的男子身上。
男子約莫三十歲上下,青布頭巾束著發髻,一身素色長衫熨得平整,眉眼清俊卻帶著幾分生人勿近的疏離。他指尖在算盤珠上輕叩,抬眼時目光沉靜如深潭,隻淡淡瞥了來人一眼,便又垂眸繼續撥算,算盤聲清脆利落,半點不受外界乾擾。這便是晚來居的掌櫃,沈硯。
“住店,一間上房,再切半斤醬牛肉,溫一壺米酒。”來人的聲音壓得略低,帶著幾分旅途的疲憊。
“好嘞!二樓東間空著,視野敞亮!”阿竹應著,就要去接他肩上的布包,“客官我幫您扛行李!”
“不必。”來人不著痕跡地側身躲開,伸手從腰間摸出幾枚碎銀放在櫃台上,“房錢飯錢,先付這些。”
沈硯指尖撚起碎銀掂了掂,聲音不高不低:“足夠了。阿竹,引客官上樓。”他的目光看似不經意地掃過對方緊攥布包的手,那手腕處隱約露出一點玄色布料,不似外衫的質地,倒像是勁裝。
阿竹領著來人往樓梯走,嘴裡還不住念叨:“咱們這東間最乾淨,窗戶外就是老槐樹,就是雨天也不潮。等會兒我把牛肉米酒送上去,您稍等片刻。”
來人“嗯”了一聲,腳步卻放得極慢,上樓時還回頭看了一眼沈硯。此時沈硯已停下撥算盤的手,正望著灶間的方向,可來人總覺得,那道看似平靜的目光,其實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待客房門關上,阿竹快步跑回櫃台,壓低聲音道:“掌櫃的,這客人怪得很,不讓碰他的包,說話也吞吞吐吐的。”
沈硯沒接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算盤上一顆磨得發亮的珠子。方才來人遞銀錢時,袖管滑落一瞬,他分明瞥見對方衣襟內側,藏著一枚刻著扭曲紋路的銅符——那紋路,竟與三年前硯心堂被滅門時,血影閣殺手腰間的“百藥令”殘符一模一樣。
“盯緊些,彆多問。”沈硯淡淡吩咐,重新拿起算盤,可那清脆的算盤聲裡,卻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凝重。
灶間的火光映在他臉上,明明滅滅。窗外的雨還在下,簷角的水珠順著瓦當滴落,打在青石地上發出嗒嗒輕響。沈硯知道,這三年來刻意維係的平靜,恐怕要被這個帶銅符的過客,徹底打破了。
不多時,阿竹端著托盤往二樓去,剛到東間門口,就聽見裡麵傳來輕微的響動,像是有人在藏什麼東西。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抬手輕叩門板:“客官,您的酒菜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