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的秩序在武鬆這位新上任的“巡察使”雷厲風行的整頓下,頗有幾分肅然之氣。幾個往日裡偷奸耍滑、欺淩弱小的刺頭被武鬆當眾嚴懲,或杖責,或扣儘功績點,毫不容情。一時間,山寨風氣為之一清。
然而,這份剛剛建立的秩序,卻被一份從東京帶來的噩耗驟然打破。
這日傍晚,朱貴親自領著兩個風塵仆仆、麵帶悲戚的漢子上了山,直奔聚義廳。王倫正與林衝、武鬆商議增設哨探事宜,見朱貴神色凝重,心中便是一沉。
“寨主,林教頭……”朱貴聲音乾澀,側身讓出身後兩人,“派往東京的兄弟……回來了。”
那兩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其中一人抬起頭,臉上滿是奔波勞頓與悲憤之色,未語先哽咽:“寨主……林教頭……小的們……無能啊!”
林衝霍然站起,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他嘴唇哆嗦著,想問,卻又似乎害怕聽到那個答案,最終隻從喉嚨裡擠出幾個字:“……如何?”
那報信的漢子以頭搶地,泣聲道:“教頭!小的們趕到東京,多方打探,才……才得知詳情。自教頭走後,那高衙內賊心不死,屢次上門騷擾,夫人她……她不堪受辱,為保名節,已……已自縊身亡了!”
噗——
林衝身軀猛地一晃,一口鮮血毫無征兆地噴湧而出,點點猩紅濺落在青石地板上。他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踉蹌著向後倒去,被身旁眼疾手快的武鬆一把扶住,才沒有栽倒在地。
他沒有嘶吼,沒有怒罵,隻是死死咬著牙關,牙齦都滲出血來,那雙原本銳利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嚇人,隻有兩行熱淚無聲地洶湧而出,混著嘴角的血跡,蜿蜒而下。他靠在武鬆身上,身體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仿佛正承受著千刀萬剮般的痛苦,那股壓抑到極致的悲慟,比任何嚎哭都更令人窒息。
聚義廳內,聞訊趕來的杜遷、宋萬、三阮等人,無不悚然動容,麵露悲憤之色。縱然是江湖草莽,也知這等殺妻之恨是何等徹骨!
王倫也是心頭巨震,他上前一步,扶住林衝另一條手臂,感受到那軀殼下傳來的劇烈顫抖,沉聲道:“教頭……節哀!”
林衝仿佛沒有聽見,他隻是緩緩抬起顫抖的手,抹去嘴角的血跡,目光空洞地望著東京方向,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風箱:“是林衝無用……是林衝……害了她……”無儘的悔恨與自責幾乎要將他吞噬,報仇的念頭或許在心底翻騰,但長久以來的壓抑和對現實力量的認知,讓他習慣性地將這股烈焰強行摁了下去,隻剩下灰燼般的絕望。
王倫看著林衝這般模樣,知道若任由這口血憋在心裡,這頭猛虎恐怕就真的廢了。他必須把這件事挑明,必須替林衝把這股仇恨引導出來,這既是為了激發林衝的血性,也是為了徹底將這位頂尖戰力的心牢牢拴在梁山!
他猛地挺直身軀,目光銳利如刀,掃過廳內眾人,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高衙內!高俅老賊!欺人太甚!逼死林教頭家眷,此乃不共戴天之仇!此仇不報,我梁山泊有何麵目立於天地間,談何替天行道!”
他緊緊握住林衝冰冷的手,一字一句道:“林教頭,你的血仇,便是梁山泊的血仇!這仇,梁山替你報!我王倫,替你報!”
林衝渾身一顫,空洞的眼神裡終於有了一絲波動,他看向王倫,嘴唇翕動:“寨主……不可……東京險地,高俅勢大……林衝豈能因家事連累山寨,連累寨主……”
“什麼叫連累!”王倫斷然打斷他,聲音激昂,“你林衝是我梁山的兄弟!兄弟受此奇恥大辱,若我王倫龜縮不出,還有何顏麵做這一寨之主!杜遷兄弟,宋萬兄弟,阮家三位兄弟,武鬆兄弟,你們說,這仇,該不該報?!”
“該報!”武鬆第一個怒吼出聲,他性情剛烈,早已義憤填膺。
“報仇!報仇!”杜遷、宋萬、三阮等人也被這氣氛感染,群情激憤,吼聲震天。
王倫看向林衝,語氣斬釘截鐵:“教頭,你熟悉東京,武藝高強,正因如此,高俅必然嚴加提防於你。你此刻前去,正中下懷!這報仇的第一刀,由我王倫來!我名聲不顯,麵孔生疏,反而更容易接近那高衙內!”
他根本不給林衝再次拒絕的機會,直接點將:“武鬆兄弟!”
“在!”武鬆踏前一步,聲如洪鐘。
“你可敢隨我往東京走一遭,去割了那高衙內的狗頭,為林教頭雪恨?”王倫目光灼灼。
“武鬆願往!刀山火海,絕不皺眉頭!”武鬆抱拳,殺氣凜然。
“好!”王倫當即下令,“我走之後,山寨大小事務,暫由林衝統領全權處置!杜遷、宋萬、阮氏兄弟、朱貴,爾等需儘心輔佐,嚴守山寨,不得有誤!”
林衝看著王倫,看著群情激憤的眾兄弟,那顆被冰封絕望的心,仿佛被投入了一顆熾熱的火炭,一股久違的熱流與力量,伴隨著滔天的恨意,開始重新在血管中奔湧。他不再勸阻,而是對著王倫,重重一揖到地,聲音哽咽卻帶著前所未有的決絕:“寨主……大恩……林衝,謹遵號令!必守好山寨,以待寨主凱旋!”
他知道,這份以性命相托的義氣,他此生已無法償還。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水泊邊薄霧未散。
王倫與武鬆皆作商旅打扮,帶了樸刀短刃,背負行囊。
林衝率領眾頭領送至金沙灘邊,他望著王倫,千言萬語隻化作深深一揖。
王倫環揖眾人,與武鬆登上一葉扁舟,向著對岸駛去。
煙波浩渺,身影漸遠。
林衝佇立岸邊,久久不語,那雙原本死寂的眼睛裡,此刻燃燒著壓抑而熾烈的火焰。他知道,有些債,必須用血來償還。而梁山,將是這一切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