鄆城縣之行,如同兜頭一盆冷水,將梁山初勝秦明、壯大隊伍的些許驕躁之氣澆滅了大半。聚義廳內,氣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凝重。朱貴呈上的最新賬目顯示,庫中存糧已不足支撐二十日。朝廷大軍壓境的陰影與腹內空虛的恐慌,像兩條絞索,勒得人喘不過氣。
“寨主!還猶豫什麼?”錦毛虎燕順性情最急,猛地一拍桌子,“官倉沒糧,那就搶富戶!搶大戶!這方圓百裡,總有家底殷實的!咱們幾千號兄弟,還能被餓死不成?誰有糧就搶誰,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
矮腳虎王英也甕聲甕氣地附和:“燕順哥哥說得是!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講那些虛頭巴腦的規矩?先填飽肚子,扛過官軍再說!”
此言一出,竟引得不少頭領點頭,連杜遷、宋萬臉上也露出深以為然的表情。山寨生死存亡之際,似乎一切都應讓位於生存。
“不可!”王倫斷然否決,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他目光掃過那些麵露不解甚至不滿的頭領,沉聲道:“我等梁山,立的是‘替天行道’的大旗!若為了一口吃食,便不分青紅皂白,與那禍害鄉裡的尋常山賊土匪何異?今日我們搶了良善之家,明日便會失去民心根基!失了民心,這八百裡水泊再險,也終將是死路一條!”
他站起身,走到廳中,語氣痛心而懇切:“兄弟們,我們要抗的是朝廷,是奸臣,不是這天下百姓!若行事與盜匪無異,我等浴血奮戰的意義何在?與那高俅、蔡京之流,又有何區彆?!”
一番話,說得燕順、王英等人麵紅耳赤,訥訥無言。林衝、花榮等則微微頷首,深以為然。武鬆雖覺憋屈,卻也知王倫所言在理。
道理雖明,但現實困境依舊無解。王倫提出屯田、經商等長遠之計,卻被朱貴一一指出難處:屯田周期太長,遠水難救近火;經商缺乏根基和渠道,且易被官府掐斷。廳內一時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王倫揉著發脹的太陽穴,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難道真要被這最基本的生存問題逼得放棄原則?梁山未來的路,究竟在何方?這種占山為王、靠劫掠度日的模式,終究非長久之計啊……
就在眾人一籌莫展之際,一名水軍哨探急匆匆奔入聚義廳,單膝跪地:“稟寨主,各位頭領!阮小二頭領派小的來報,水泊外圍哨船發現大型官家漕運船隊,打著江南轉運的旗號,滿載糧秣,正沿水路北上,預計明日午時前後,將進入我水泊界河!”
漕糧!
這兩個字如同驚雷,在寂靜的聚義廳中炸響!所有人的眼睛瞬間亮了!
王倫更是精神大振,猛地站起:“看清楚了?確是漕糧船隊?護衛如何?”
哨探肯定地回道:“看清楚了,船吃水極深,確是運糧船。護衛船隻約莫十餘艘,兵丁看上去不算精銳,像是例行押運。”
“天無絕人之路!”王倫重重一拳砸在掌心,眼中閃爍著決絕的光芒,“這是朝廷搜刮的民脂民膏,是百姓的血汗!劫了它,不傷天害理,反而能充實我軍,以抗暴政!”
他立刻下令:“傳阮氏三位頭領速來議事!”
不多時,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趕到。聽聞消息,三兄弟更是興奮不已,阮小七摩拳擦掌:“寨主!這送上門的肥肉,豈能放過!交給我們兄弟,定叫它一粒米也跑不了!”
王倫看著躍躍欲試的三阮,沉聲布置:“此番劫糧,關係山寨存亡,隻許成功,不許失敗!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聽令!”
“在!”三兄弟齊聲應道。
“命你三人,儘起我梁山水軍所有戰船,多帶引火之物,於明日巳時之前,秘密潛至界河蘆葦蕩中設伏!待漕糧船隊進入伏擊水域,聽我號令,突然殺出!首要目標是焚毀、驅散其護衛船隻,然後迅速控製漕船,能俘則俘,不能俘則鑿沉,務必將其徹底留下!”王倫的命令清晰果斷。
“得令!”三阮領命,轉身便要去準備。
“且慢!”王倫又補充道,“記住,我們的目標是糧,不是濫殺。若護衛官兵放棄抵抗,可網開一麵,任其乘小船逃命。但若負隅頑抗,格殺勿論!”
“明白!”三阮應聲,風風火火地衝了出去,組織人手,檢查船隻兵器去了。
王倫又看向林衝、花榮:“林教頭,花榮兄弟,你二人各領五百步軍,分彆埋伏在界河兩岸險要處。若有三阮水軍未能儘殲的潰兵逃上岸,務必截殺,勿使走漏消息,同時策應水軍行動。”
“遵命!”林衝、花榮肅然領命。
一道道命令發出,整個梁山如同精密的戰爭機器,迅速而高效地運轉起來。水寨之中,舟船碰撞,呼喝連連;岸上營內,兵馬調動,殺氣騰騰。
王倫走出聚義廳,望著暮色中忙碌喧囂的山寨,心中並無多少喜悅,隻有沉甸甸的責任。劫取漕糧,無疑是捅了又一個馬蜂窩,必將引來朝廷更瘋狂的報複。但除此之外,他彆無選擇。這或許就是亂世中,想要堅持一點原則和理想,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和必須行使的暴力。
明日,這八百裡水泊,將再次被鮮血與火焰染紅。而梁山的命運,也將係於這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