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義廳的喧囂散去,王倫將新上任的“采造司”指揮使曹正留了下來。窗外的日光透過格柵,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映照著王倫沉靜而專注的麵容。
“曹正兄弟,山寨如今看似興旺,實則有兩處命門,握在他人之手。”王倫開門見山,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一是糧食,二是軍械。糧食,尚可用錢購買,甚至不得已時,還能再行險著。但這兵器鎧甲,尤其是製式的弓弩、刀槍、鐵甲,有錢也難以大量購得,朝廷對此管製極嚴,零星搜集,難成規模。”
曹正肅然點頭,他在市井經營,深知其中關竅。
王倫繼續道:“故而,采造司眼下首要之務,一是廣開財路,賺錢!二是設法采購打造軍械所需的原材料,尤其是鐵料、煤炭!同時,要開始招攬鐵匠、皮匠等各類工匠,為日後自產軍械打下根基。此事關乎山寨生死存亡,交付於你,我方能安心。”
曹正感受到肩上重擔,沉聲道:“寨主放心,曹正必當竭儘全力!隻是……”他略一遲疑,眼中閃過一絲精明的光芒,“采購原料,運輸乃是關鍵,損耗大,成本高,且易被官府盤查。屬下有一想法,不知是否可行……”
“但說無妨。”王倫鼓勵道。
“我梁山坐擁八百裡水泊,水路四通八達,連接運河,直通南北。”曹正指著牆上粗略的地圖,“若能組建我們自己的船隊,不僅可用山寨特產(如日後作坊產出、漁獲)換取所需,降低運輸成本與風險,更可……更可仿效那漕幫,承接南北貨運,賺取運費!此乃一條隱於水波之下的生財之道,既可賺錢,又能掩護我們采購運輸物資,一舉兩得!”
王倫聞言,眼中驟然爆發出驚喜的光芒!物流公司!曹正這思路,簡直是在這個時代提出了一個超前的商業構想!利用梁山天然的地理優勢和水軍力量,建立一條屬於自己的、隱蔽的“漕運”線路,這不僅能解決自身的物流問題,更能將其變成一項源源不斷的財源!
“好!好一個依托水泊,自建漕運!”王倫拍案叫絕,“曹正兄弟,你此計大妙!此事便由你牽頭,立刻著手籌備!”
他當即命人喚來“玉幡竿”孟康。孟康聽聞要大規模建造貨船,組建船隊,正是發揮其所長,亦是精神振奮。
“孟康兄弟,”王倫吩咐道,“造船廠需加快籌建。眼下戰船要造,但可分出一部分人力物力,優先打造一批堅固、載重量大、適於內河漕運的貨船!規格製式,由你與曹正兄弟商議定奪,務求實用、高效!”
“遵命!”孟康領命,與曹正對視一眼,均看到彼此眼中的乾勁。
緊接著,王倫又傳阮氏三雄前來。三兄弟一身水汽,聽聞寨主召喚,不知又有何戰事。
王倫看著這三條水中蛟龍,笑道:“三位兄弟,眼下有一樁大生意,需你水軍出力,卻非是打打殺殺。”
他將組建梁山自家漕運的設想說與三阮聽,然後道:“這水泊內外,乃至相連的運河河道上,盤踞著大大小小的漕幫、水匪,乃是此事的絆腳石。我命你三人,率領水軍弟兄,摸清這些勢力的底細。能收編的,便收編過來,許以好處,納入我梁山體係;冥頑不靈、作惡多端的,便以雷霆手段剿滅,為我梁山漕運掃清航道!記住,恩威並施,既要打出威風,也要儘量收攏人心,壯大我水上方量!”
阮小二咧嘴笑道:“寨主放心!這水上的活兒,俺們兄弟熟!保管把這些雜魚收拾得服服帖帖,讓咱梁山的船隊暢通無阻!”
安排完這樁大事,王倫心情舒暢。正待與曹正再細化一些采買細節,朱貴卻來報,派往東京尋找畢昇的人回來了,並且,成功將人帶了回來!
王倫大喜,立刻召見。隻見帶上來的是一個年約四旬、麵容清臒、衣著簡樸甚至有些寒酸的男子,他眼神中帶著工匠特有的專注,卻也充滿了對未知環境的惶恐與不安,此人正是畢昇。
“畢先生不必驚慌,”王倫和顏悅色,讓人看座看茶,“在下王倫,久聞先生致力於活字印刷之術,心生向往,特命人尋訪,請先生上山,絕無惡意。”
畢昇見王倫態度謙和,稍定心神,拱手道:“山野鄙人,雕蟲小技,何勞大王掛齒。”他自稱“鄙人”,稱王倫為“大王”,顯然是將梁山視作了山寨賊窩。
王倫不以為意,笑道:“先生過謙了。雕版印刷,費時費力,一套版隻能印一書,若先生那活字之術能成,一字可排萬版,隨意組合,乃是造福天下讀書人的千秋功業啊!不知先生研究,到了何種地步?有何難處?”
提及畢生心血,畢昇眼中頓時煥發出神采,暫時忘記了恐懼,歎道:“不瞞大王,小老兒確有此想,以單個反文字模排版印刷,可反複使用。奈何……奈何試過木活字,木質紋理疏密不一,遇水易脹,沾墨易糊,效果不佳。也試過燒製陶字,卻又易碎難刻……至今尚未找到合適的製字材料,仍在摸索之中。”
王倫心中暗喜,知道曆史的關鍵節點就在眼前。他故作沉思狀,片刻後,看似隨意地提點道:“木與陶皆有其弊……先生可曾試過,用膠泥刻字,再用火煆燒,使其堅硬如石?或許能兼得易刻與耐用之功?”
“膠泥刻字,火煆燒之?”畢昇聞言,如遭雷擊,整個人愣在當場,口中反複咀嚼著這幾個字,渾濁的眼睛裡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對啊!膠泥性軟,易於鐫刻,燒製之後則堅不可摧!水火不侵!妙啊!此法……此法或可成矣!大王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他激動得幾乎要手舞足蹈,看向王倫的眼神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敬佩。
王倫微笑道:“既然如此,先生何不留在梁山?此地雖非繁華之地,卻可提供先生所需的一切材料、人手,讓先生心無旁騖,專攻此術!我願任命先生為‘印刷司’統領,一應所需,儘皆滿足!待神技大成,不僅先生名垂青史,我梁山亦願助先生將此術推行天下,開啟民智,如何?”
畢昇此刻心中已被那“膠泥煆燒”之法完全占據,又感於王倫的知遇之恩和提供的理想研究環境,他一個民間工匠,何曾受過如此重視?當下不再猶豫,躬身下拜:“畢昇……願效犬馬之勞!必竭儘心力,早日將此術研製成功!”
王倫親手扶起,心中一塊大石落地。掌握了活字印刷,便等於握住了這個時代的輿論喉舌與知識傳播的利器,其長遠影響,不可估量。
就在王倫忙於內政建設之際,“諦聽營”再次送來了外界的風雲變幻。
濟州府那邊,已然狗急跳牆。既然抓到了生辰綱的“主犯”之一宋江,又搜出了部分財物(儘管遠不及十萬貫),知府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花石綱、漕糧被劫的大案,也一並扣在了在逃的晁蓋等人頭上!發文聲稱以“托塔天王”晁蓋為首的巨寇,嘯聚數千亡命,橫行水泊,劫掠綱運,無法無天!並繪影圖形,懸重賞通緝晁蓋、吳用、公孫勝、劉唐、朱仝、雷橫六人。
此舉一來可將所有棘手大案一並“偵破”,向上峰交代;二來故意誇大賊勢,也可為自己先前剿匪不力開脫。而朝廷接到報告,雖對“數千亡命”之說將信將疑,但既然找到了正主,自然嚴令濟州府限期捉拿晁蓋一夥歸案。
與此同時,來自東京太師府的壓力更是如山般壓下。蔡京不管下麵那些彎彎繞,他隻關心他那“十萬貫”金珠寶貝!嚴令濟州府必須追回全部“十萬貫”財物!這可苦了濟州知府,從宋江口中和晁蓋莊上搜出的財物,滿打滿算也就萬貫左右,那剩下的九萬貫去哪裡找?難道要去抄了梁中書的老巢?他被逼入絕境,整日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王倫看著這些情報,嘴角泛起一絲冷嘲。濟州府這手“禍水東引”和“誇大其詞”,正中他下懷。晁蓋等人吸引了全部的火力,梁山則可以更加安穩地在幕後發展。而那個被困在死囚牢裡的宋江,以及被蔡京追索逼入絕境的濟州知府,都成了這盤棋局中,可以進一步利用的棋子。
“傳令諦聽營,”王倫對朱貴吩咐,“繼續監視,尤其是濟州府衙和宋江的動向。另外,看看能否給那位知府大人,再添一把‘火’。”
亂局之中,正是渾水摸魚、壯大自身的最佳時機。王倫深諳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