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蕩蕩的巡遊隊伍從黎家出發,沿著主乾道自東向西,繞城一周後,在傍晚時分會再次回到黎家。
比巡遊隊伍更壯觀的,是站在街道兩旁看熱鬨的人群。這些才子佳人雖然歲數都不大,但出於種種原因,他們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閉關,這種一次能把他們看個全的機會著實不多。
對於廣泛缺乏娛樂活動的華胥西苑人民來說,這些大家族子弟之間的花邊新聞是他們少有的飯後談資,什麼這家公子哥和那家小姐有染,但那家小姐卻早有婚約在身這樣的戲碼是他們最願意看到的。
正所謂看熱鬨不嫌事大,當有些謠言傳播得足夠廣為人知的時候,就不再是謠言而是事實了。
所以當人們看到黎向晚和慕晨曦並肩走在最前麵的時候,為這對天作之合獻上了最熱烈的歡呼聲。
沒辦法和這些人一一解釋的慕晨曦又氣又羞,隻能低著頭躲在黎向晚身後。
要獨自麵對這樣大陣仗的黎向晚也有些不知所措,隻能僵硬地朝大家微笑揮手。
這一幕在眾人眼中完全是一副嬌羞小娘子和自己宣示主權的丈夫結伴出遊的模樣,於是他們更加興奮地爆發出最熱烈的歡呼。
巡遊路程過了半,黎向晚隔著老遠就看到了那家掛著“沈”字招牌的大商鋪,他裝模作樣地先去附近的幾家店裡逛了逛,才帶著慕晨曦走進了沈精明的商鋪。
沈精明作為不涼城裡排得上號的商人,涉獵的行當數不勝數,店麵更是不下十處,相比起來,這家總店反倒不像是個商鋪,更像是個展覽館,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物件,書籍字畫,法器兵刃,小到扳指首飾,大到盆栽瓷器,應有儘有。
黎向晚和慕晨曦在店裡逛了幾圈之後才走到櫃台前,櫃台裡坐著的並不是沈精明,而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婦人,精致的妝容乾練的穿著,一看就是一個精明能乾的女子,隻是此時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店裡進來了兩個大活人都沒有注意到。
黎向晚靠在櫃台上,側著身子將後背留給外麵鬨哄哄的人群,悄悄地問道:“沈掌櫃在嗎?”
“呀!”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老板娘一跳,她這才注意到店裡來了人,她趕緊站起身,看到來者是黎向晚和慕晨曦之後更是慌張,不停地鞠著躬,“民女有眼無珠,沒看到黎公子和慕姑娘進來,民女該死。”
這下慌張的反倒成了黎向晚和慕晨曦,二人也不停地彎著腰點著頭,最後還是慕晨曦翻進櫃台把快要跪在地上的老板娘扶起來,才結束了三人無休止的客套話。
“沈夫人,您真不用和我們客氣,我們和沈掌櫃都是過命的交情,您把我們當做沈掌櫃的晚輩就好了。”
“對啊,沈夫人,我們沒什麼架子的。”慕晨曦抱著沈夫人的胳膊,發動了女孩子最大的殺招,撒嬌。
老板娘看看慕晨曦又看看黎向晚,癱坐在了椅子上,“我之前聽他提起過你們,卻沒有想到真的有見到你們的那一天。”
“那是我們的不是了,大家都在不涼城裡,我們該早些來拜訪才是。”慕晨曦笑著坐在了老板娘的身邊。
黎向晚又向店裡瞧了幾眼,還是沒有看到沈精明的身影,轉頭向老板娘問道:“沈夫人,怎麼沒見到沈掌櫃?這大過年的他跑去哪了?我們可好久都沒見過他了,怪想他的。”
老板娘聞得此言長歎一聲,低垂著眉眼說道:“他一大早就趕去了劍門關。”
“沈掌櫃去了劍門關?他以前過年不都是在家陪您嗎?今年怎麼好端端地想起來去劍門關了?”
“唉,他也是昨天夜裡才收到消息,玉娘她……”老板娘欲言又止,淚水已經在眼眶裡轉了起來,“玉娘她走了。”
“玉娘走了?”黎向晚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什麼叫走了?”
“夫君他前幾日就有預感,玉娘本該來不涼城置辦年貨的,可是夫君等了幾日也沒有見到玉娘,誰知道竟真的……”老板娘說到這已經聲淚俱下,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黎向晚緊皺著眉頭,櫃台上的木板被硬生生抓出兩個掌印來。
慕晨曦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兩眼無神,像是被那孤魂野鬼攝去了魂魄的軀殼。
是夜,火紅的燈籠掛滿了戲語樓。
素梨人僅剩的幾十個人聚在一起,把戲語樓當中的幾張桌子坐滿了,桌上擺著瓜子花生,酒水飲料,但桌邊坐著的人可沒功夫管這些,他們看著戲台上唱戲的人哈哈大笑。
無月明穿著玉娘做的新衣裳,靠著牆蹲在黑暗的角落裡,遠遠地看著台上吵鬨的人,無聲地笑著。
戲台之上,正唱著那出經典的為夫出征的戲,搖頭晃腦拉著二胡的李秀才終於不是濫竽充數的那個,兩根琴弦拉得蕩氣回腸,反倒是戲台正中央唱戲的那個拉了後腿。
正當間的陸義與其說是穿著戲袍倒不如說是勉強披著,他那比彆人粗了好幾圈的胳膊和腿根本塞不進去,更不用提寬得像一堵牆一樣的後背,大紅的袍子在他身上就像是披了一塊破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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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的人見到這樣的場麵怎能不笑?
不過處於焦點正中央的陸義反倒沒覺得什麼,咿咿呀呀唱得正投入,說起來陸義的嗓音並不算差,唱腔裡頗有幾分韻味,就是這體型實在是不搭,更何況唱得還是個旦角。於是這場戲才唱了一半,陸義就被台下的人轟了下來。
罵罵咧咧的陸義不情願地將戲袍脫下來遞給了後來的人,自己則拎了兩壇酒搖搖晃晃地來到了無月明的身邊,一屁股坐了下來。
陸義咕咚咕咚狠狠地灌了一口酒,重重地拍了拍無月明的肩膀問道:“你說句公道話,我這戲到底唱得怎麼樣?”
被拍得直晃的無月明艱難地抬起頭,豎起了一根大拇指,“我開始有點相信你真的會吹洞簫了。”
“那是自然,當年我可就靠著這手本事討到的媳婦。”喝了酒之後的陸義是如此的得意洋洋。
無月明咧咧嘴,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
遠處的戲台上又發出了吵鬨聲,原來是替代陸義的那個人也被轟了下去,另一個人搶過戲袍跳上了台。
“你看吧,我就知道他們還不如我呢!”陸義甩著他的手指頭怒斥著前方吵來吵去的人。
無月明張了張嘴巴,想要發出些聲音來配合大家,可他的身體早已被悲傷填滿,剛剛擠出的笑容已經將他體內最後的一點快樂丟了出去,久違地,他又有一種他不該呆在這裡的感覺。
陸義看著無月明把自己縮在一起,又朝角落裡躲了躲,放下了手中的酒,“我有沒有給你講過我是如何來到華胥西苑的?”
無月明搖了搖頭。
“那正好,今日剛好有些時間,我就給你講講我的故事。”陸義直了直身子,盤膝正坐,“我生在荊州,漢國的一個邊陲小城裡。”
“遠離皇城的地方有一個好處,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雖說我們隸屬漢國,但更像是一個世外桃源,人人安居樂業,沒有官僚,沒有爭鬥。每個人都普通地出生,普通地長大,普通地死去,我也一樣,說起來我也是讀了幾十年聖賢書的人,畢竟那時候我還用不到拳頭。”
“後來就像每一個普通人一樣,我有了一個賢惠的妻子,也有了一個聽話的女兒,就在我以為我會就這樣和妻子一起慢慢變老,看著女兒出嫁,看著孫子出生,再和妻子一起死去的時候,戰爭來了。”
陸義沒有再喝酒,眼神中有著無月明從未見過的堅毅。
“楚漢之間的爭鬥已經持續了很多年,反反複複,戰了又和,和了又戰。修道界有個規矩,凡人的王不能修道,也就沒有所謂的長生,幾十年的在位時間充斥著勾心鬥角和爾虞我詐,當內部的衝突積累到無法解決時,就隻有外部戰爭這一條路,果不其然,新的戰爭在新王登基之後再次來臨。”
“那些修道者為什麼不阻止?”無月明還沒有見過人與人之間的戰爭。
“他們為什麼要阻止?能和朝庭混在一起的所謂客卿們,多半是些在修道界裡混不好的人,對他們而言,最重要的是資源,”陸義對這修道者嗤之以鼻,“修行所需的天材地寶無法靠自己獲得的時候,凡人的朝廷就是他們最好的提供者,他們隻需要證明自己的價值,那些人自然會把他們想要的雙手奉上,那他們要如何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呢?”
“戰爭?”
“對,是戰爭,一旦有了戰爭,他們自然就有了用武之地,在這樣的條件下,他們不去主動挑起戰爭就值得老百姓們謝天謝地了,還能指望他們去阻止?。”
“可是凡人對上修道者怎麼可能會有勝算?”
“所以在戰爭中還有另一條不成文的規定,修道者不能主動向凡人出手。”
無月明點了點頭,至少這樣還算公平。
“你當真覺得這樣就不會有凡人死在修道者手中了嗎?”陸義笑笑,拍了拍無月明的肩頭,一副“你還太年輕”的表情,“修道者不能主動向凡人出手,但沒有說凡人不能主動向修道者出手,你應該知道蟻多咬死象的道理。在掌權者眼中,士兵的性命隻是一件消耗品,用幾百上千條人命去削弱一個修道者是一件很劃得來的事,哪怕隻是消耗一下修道者的靈氣都是值得的。所以戰爭一旦有了修道者的參與,死的人反而會更多,因為修道者都惜命,他們對想害自己性命的人不會留手,不管來的是不是修道者人。”
“前線士兵的消耗遠超朝廷的預期,大量的征兵開始了,本著就近的原則,我所在的那座偏遠村子很快就收到了朝廷的征兵命令,”陸義歎了一口氣,抖了抖胳膊上健碩的肌肉,“你知道的,我生下來就比彆人塊頭大,按朝廷的說法,我這樣的人不參軍天理難容。於是我隻能離開妻女,奔赴前線。”
“為了能早日回來,我奮勇殺敵,在軍中不斷的升官,直到我不再是戰場上的一枚棋子,我可以坐鎮中央,指點江山,我本以為隻要這樣無論戰爭是否結束我都可以保護妻女的安全,但……”陸義拾起地上的酒壺,一仰頭全部灌了進去,“我做了這輩子最錯誤的一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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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往常一樣,我下達了一條命令,是對一個修道者的圍剿,雖說叫做圍剿,可我根本沒指望手下的將士們能活著回來。事實也確實如此,被圍剿的修道者逃走了,派去的士兵無一生還。就在我準備安排下一場圍剿行動時,卻收到了一個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