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走的修道者到了一座小城,不巧的是,他是一位鬼修,”陸義突然停了下來,長長地呼了幾口氣之後才接著把話說完,“受傷不輕的鬼修把全城的活物煉為了精魂,上至耄耋老人,下至繈褓中的嬰兒,甚至連洞裡的老鼠也沒有放過。”
“我的妻女也在其中。”
無月明靜靜地看著陸義,後者就像是一個犯了錯的孩子。
“事後我甚至在想,是不是我把那個鬼修逼得太急了,如果我留了一線,他是不是也會留一線,是不是會放過女人和孩子。”陸義的聲音低沉了下去,嘴裡的後槽牙較著勁兒,“但人死了就是死了,我得去把那個鬼修殺了,為妻女報仇,又或者我才是那個凶手,我應該殺了自己,為妻女陪葬。”
“可我是個凡人,如何殺得了一個小有所成的鬼修?於是我辭去軍中職務,去做了一名水雲客。”
“那個傳承了很多年的刺客組織?”
“對。但水雲客一開始並不想要我,我的體型太過壯碩,應該走名門正派的路,刺客這條活在黑暗裡的路不適合我,但我沒有那麼多的時間,隻有刺客這一條路能讓我以最快的速度獲得殺死仇人的能力。”
“水雲客最後留下你了嗎?”
“當然,對他們來說,沒有什麼事是不被允許的,隻要你出的起對應的價格。我答應幫他們殺人,他們便教我修行。可我不是你這樣的天才,待我出師之後,兩國的戰爭已經結束了。”陸義緊握著雙拳,直到現在他心中還有悔恨,“一旦不處於戰時,襲擊任何一個國家的客卿就都會被視為挑釁,無論是修道者還是朝廷都不會允許這種行為。”
“那你豈不是要等到下一次戰爭才能報仇?”
“哼,這樣的血仇怎麼能拖這麼久?我殺進了楚國的王都,當眾斬了那鬼修的腦袋。”
無月明笑了笑,果然這才是陸義的作風。
“你是不知道,血仇得報是何等的痛快!”陸義仰天長嘯,再次笑了起來。
“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就是楚國派了一半的人出來追殺我,我跑著跑著就到華胥西苑嘍。來了之後發現這裡和外麵其實沒什麼太大的區彆,隻是戰爭的雙方變成了人和睚眥,更加的不死不休。”
“月明,你要知道,隻要是戰爭就一定會有犧牲,死亡不過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來到劍門關的每一個人都有這樣的覺悟,對我們這樣的人來說,死亡並不是什麼值得害怕的事,因為有很多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值得去守護,玉娘也是一樣,所以你大可不必太過傷心。”
“可……我就是控製不住自己。”
“我在水雲客修道的時候,師傅跟我說過一句話,”陸義看向無月明,難得地鄭重,“這世上如果還有能讓你傷心難過的事,那一定是你還不夠堅強。”
無月明覺得陸義的目光像是兩柄利刃,直刺他的心臟,他不得不把目光移開,“老陸,你會想你的妻女嗎?”
“想啊,怎麼會不想呢?”
“那你想她們的時候該怎麼辦呢?”
“怎麼辦?”陸義把酒壇子塞進了無月明的懷裡,“當然是喝酒嘍。”
無月明不知所措地抱著酒壇子,火紅的燈籠在壇子裡翻湧著,他抬起頭看著陸義,欲言又止。
“你想說玉娘不讓你喝酒?”陸義摟著無月明肩膀晃了晃,大笑道:“你喝就是了,喝了就能見到她,說不定她還會罵你幾句呢。”
“喝了之後真的能見到玉娘嗎?”
“當然,我都是這麼見我妻女的。”
無月明盯著酒壇中逐漸清晰的倒影,心裡下定了決心,捧起酒壇一口悶了進去。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個酒豪,”陸義樂得開懷大笑,沒了朱玉娘的阻攔,他終於做成了這幾年裡一直沒有做成的事。
烈酒滾燙,從喉嚨一直暖到腸胃。
無月明眨眨眼,看了看身邊奸計得逞正得意的陸義,又看了看天上變成兩個的月亮,一頭栽倒在地,睡了過去。
陸義說的沒錯,無月明真的見到了朱玉娘,他看見朱玉娘牽著自己的手走在大雪之中,看見她坐在桌前縫著衣裳,看見她微笑著說著話,卻聽不清在說什麼。
無月明一次又一次叫著朱玉娘的名字,可她從不回應,那道光盾仍舊隔在二人中間,再也不會消失。
無月明在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在臉上的時候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看見了慕晨曦的臉。
“我醒了嗎?”無月明動了動腦袋,這才發現自己枕在慕晨曦的腿上。
“醒了。”慕晨曦摸了摸無月明的臉,細密的水珠從指尖冒出,擦掉了無月明臉上紅色的淚痕,“對不起,我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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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來就很好了。”無月明站起身來,整了整淩亂的衣衫,看著慕晨曦笑了起來。
慕晨曦也揚起了嘴角,“月明,你跟我走吧,我們離開這裡,外麵的世界很大,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看。”
“我不去不涼城了,”無月明鄭重地看著慕晨曦,一字一頓,清晰明了,“慕姑娘,我能請你幫個忙嗎?”
笑容僵在了慕晨曦的臉上,她擰緊了拳頭,好一會兒才回答道:“你說,我聽著。”
“如果我死了,請你在墓山上幫我立個碑,就立在玉娘的身邊。”
慕晨曦死死地盯著無月明,許久之後才說道:“好,我答應你。”
“謝謝慕姑娘。”無月明長長一揖,轉身離開,沒有再回頭。
朱玉娘的葬禮定在了大年初一,本就沒留下什麼屍骨,倒也省去了許多繁瑣的步驟。
在墓山上,除了素梨人外,還有一些黎家和慕家的人,他們不少也在劍門關待過幾年,這些人的到來讓朱玉娘的葬禮比想象中的要更熱鬨一些。
孟還鄉在墓前誦著經文,就像他一直做的那樣。
陸義則收起自己一貫嬉皮笑臉的模樣,在墓碑上一筆一劃刻著字。
葬禮並不複雜,流程也很短,晌午剛過,黎家和慕家的人就陸陸續續離開了,哭得泣不成聲的慕晨曦被李婉清抱著帶走了。
等到黃昏時刻,隻剩了長跪在墓前的無月明和一直拖著沒走的黎向晚。
“之後有什麼事,一定要告訴我。”黎向晚站在無月明的身後,一隻手搭在無月明的肩膀上。
“謝謝。”
“兄弟之間,不談這個。咱們是一樣的人,我隻是運氣更好一些罷了。將來整個黎家都會是你的後盾,隻要再多給我一些時間。”
“好,我一定會去找你幫忙的。”
“嗯,我走了。”黎向晚拍了拍無月明,也離開了。
大年初一的日子,他們能騰出這麼多的時間過來,已經是給了朱玉娘天大的麵子。
黎向晚走後,無月明跪著向前挪了幾步。
“玉娘,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無月明撫摸著墨跡未乾的碑,低聲地說道:“我不能如您所願做一個讀書人了。先生說武夫隻能救幾個人,而書生可以救千千萬萬人,但我不想救千千萬萬人,我隻想救你們。這件事因我而起,也應該由我來結束。這是季丁和我的恩怨,他不該殺了你們。”
無月明左手拎著自己的發冠,右手一揮,束好的發髻被齊刷刷斬斷,放在墓前。
“等我殺了他,就來陪你。”
無月明轉身大步離去,墓碑前刻著“月明”二字的玉簪在夕陽的照耀下閃著金色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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