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裡的天氣總是很好,無邊無際的天空之上沒有半朵雲彩,數不清的星星彙成條條河流,緩緩地流轉著。
如果沒有西邊山林裡震耳欲聾的嘶鳴聲,這一定會是一個安靜祥和的夜。
密林之中蓬鬆的樹冠擋住了漫天星光,伸手不見五指的林子裡不知藏了多少睚眥,許是遲遲等不來進攻的號令,躁動不安的睚眥互相推搡著,時不時地傳出幾聲嘶吼和肉體碰撞的悶響,一雙雙金黃的眼瞳在陰暗的角落裡不住地搖曳,利爪在堆滿落葉的泥土上抬起又落下,就像是用刀在細沙裡來回穿刺,發出了讓人抓心撓肝的沙沙聲。
在離睚眥群隻有幾裡的地方,眾多修道者一字排開,各式的法寶圍繞著各自的主人盤旋著,七彩的光芒與天上的星河交相呼應,與其說他們是在等候著獸潮的來臨,倒不如說是一場道友們的聯誼。
大家族組成的聯盟為抵禦獸潮開出了極其優厚的待遇,優厚到這些修道者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拍馬來到了劍門關。
在華胥西苑裡,這種能把修道者聯合起來的大事件非常少有,平日裡埋頭苦修的男男女女們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就像是一群十幾歲的孩子一同參加廟會,總有著看不完的新鮮東西和說不完的悄悄話。
與交談甚歡的眾人不同的,是站在正中央的黎向晚和陸義,還有穿插在人群中的素梨人。
“老陸啊,你說我們能撐多久?”黎向晚一臉凝重,這是他被賦予重任以來第一次率領眾人與睚眥戰鬥,他還從未像現在一樣害怕過失敗。
“兩天?也許三天?”陸義也一改往日那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模樣,雙手環抱於胸前,一雙銅鈴般的眼睛瞪著遠處幽暗的森林,仿佛能看到林子裡蠢蠢欲動的睚眥。
“你們那個時候是怎麼抵禦獸潮的?”
“那個時候劍門關裡驚才絕豔的大有人在,我在那些人裡都排不上號。厲害的人多了,做起事來自然要簡單一些。”
“他們都是從外麵來的?”
“嗯,在華胥西苑這樣貧瘠的地方生下來的人,隻見識過生存的苦難,活下去是唯一的目標,讓他們明白這些大道理有些太困難了,窮山惡水出刁民啊!”
“你們撐了多久?”
“撐了很久。”
“隻靠這些外來的人?可誤入華胥西苑的畢竟是少數啊,而且越來越少了,他們怎麼撐那麼久的?”
陸義長吸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去之後才說道:“所以他們都死了。”
“都是這樣的,”陸義拍了拍黎向晚的肩膀,“他們死了之後就輪到我了,我死了之後就輪到你們了,都是這樣的。”
黎向晚看著陸義一臉正經地說這樣的話,隻覺得渾身上下都彆扭,他扭扭身子,把陸義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撣落,“你這話聽著怪不吉利的。”
陸義咂咂嘴,大手在黎向晚胸口的衣服上蹭了蹭,嫌棄地用眼角瞪了一眼黎向晚,“什麼不吉利,我這不是在闡述事實嗎?你們這些氏族子弟啊,身上的包袱還是太重,要是月明那小子,我一說要上,那小子肯定‘嗷嗷’叫喚著就跟我衝上去了。”
“你這說的月明就像個傻子一樣。”還是這個愛開玩笑的陸義更讓黎向晚熟悉。
“傻子怎麼了?他以後可是要繼承素梨人衣缽的,不傻怎麼行?”
“月明畢竟是月明嘛,全天下也隻有這一個月明啊!”
陸義聽到這沉默了,久久沒有言語,眼底流露的隻有擔憂。
得不到回複的黎向晚看向了陸義,後者蠕動著嘴唇,輕輕地說:“但願吧。”
黎向晚剛想再說些什麼,卻從陸義的眼眸裡看到了三輪月亮,他猛地回過頭去,在更遙遠的西邊山脈裡,兩輪金色的月亮從山脈之後緩緩升起,光芒比天上那輪銀白色的下弦月還要耀眼。
剛剛還熱熱鬨鬨說著閒話的修道者大軍此刻都沒了聲響,每個人都抬頭看著天上的那兩輪明月,這些平日裡高高在上的修道者們久違地感受到了什麼叫渺小,這種體型上帶來的震撼無關乎於修為,無關乎於心性,有的隻是對生命本身的尊重。
那兩輪明月從山後麵完全升起之後,居高臨下地俯瞰著整個華胥西苑,一圈巡視之後看向了戰場中央。巨大的眼睛眨了眨,隨即一聲鐘鳴般的吼叫由遠及近,穿過藏著睚眥的密林,傳到修道者的耳中。
“全體準備!”
陸義厚重的聲音在每個人的耳中響起,眾人手中的法寶光芒大盛,彙成一條長龍。
遠處睚眥君王忠誠的子民們聽從了他的號令,爭先恐後地從林子裡竄出來,似洪水一般湧向東方。
陸義率先衝了出去,隻留下了一個字。
“殺!”
七彩的長龍化作一根長矛刺入了黑色的潮水之中,潮水瞬間就被刺出一個洞,但很快就被重新填滿。
多年之後再次出現的獸潮,終於正式拉開了序幕。
而在更遠處的不涼城中,一盞盞燈光一個接一個的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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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注定無眠。
慕家內院裡,透著微光的軒窗內,慕晨曦正坐在桌前發呆,桌上放著幾張信紙,還有一柄老舊的華胥刀。
信上寫的東西慕晨曦看過了,可她一個字也不信。
黎向晚在信中說劍門關一切安好,他的職位是一個虛職,隻是黎家為了讓他賺些資曆才讓他坐到了這個位置上,可慕晨曦不是聾子,也不是瞎子,劍門關地動靜她看得見也聽得到,黎滿堂和黎向晚爺倆的性子她再清楚不過,黎滿堂真的舍得讓自己的孫子上戰場,黎向晚也不會真的隻為虛名去做這些事。
信上關於無月明的部分她則更是不信,黎向晚說無月明老老實實在劍門關跟著李秀才讀書,甚至還大費筆墨,寫了諸多細節,但寫得越多就越顯假,無月明怎麼可能會放棄報仇,老老實實地呆在劍門關呢?
一想到這,慕晨曦咬了咬嘴唇,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信紙上,“男人果然都是穿一條褲子的!沒一個人的話能信!”
慕晨曦推門來到外麵,院中的幾棵綠柳已經發了新芽,有幾縷夜風吹拂著柳枝,隱約還能看到院子上方泛著瑩光的結界,而透過結界能看到戰得正酣的劍門關,在夜色之中也隻有那一座山頭被霞光籠罩,尖銳的爆炸聲不絕於耳。
慕晨曦站在院中,與城裡其他人一樣,遠遠地眺望著劍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