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蘭嫂子,你也慢點兒過來!”她特意朝西屋方向加了一嗓子,田玉蘭正扶著微微顯懷的腰,慢悠悠地往堂屋挪,臉上帶著將為人母的溫潤笑意。
李山河正盤腿坐在炕沿裡頭,小心地扶著田玉蘭坐下。
老爺子李寶財吧嗒著旱煙袋,渾濁卻精明的眼睛掃過那盤油光光的家雀兒,又落在田玉蘭隆起的肚子上,嘴角難得地向上彎了彎。
奶奶張桂枝則笑嗬嗬地拍打著褲腳沾的雪沫子,對著吳白蓮誇道:“我這孫媳婦這手藝,沒得挑!比國營飯店的廚子還強!”
一家人說說笑笑,其樂融融地圍著炕桌坐定。
土炕燒得滾熱,昏黃的燈泡把每個人的臉都映得暖意融融。
李山河拿起筷子,先給老爺子老太太各夾了一隻最大最肥的炸雀兒,又給田玉蘭夾了隻沒炸那麼焦脆的,叮囑道:“媳婦,你吃這個,酥軟些。”
再給吳白蓮、琪琪格、張寶寶、薩娜都夾了。
輪到小妹李山霞時,這丫頭早就眼巴巴等半天了,自己下手飛快地抓了一隻最金黃的,啊嗚就是一大口,燙得直哈氣,小臉卻笑開了花:“唔…香!白蓮嫂子,你這手藝絕了!我最最最最喜歡你了。”
吳白蓮看著一家人吃得香甜,特彆是田玉蘭也小口吃著,心裡舒坦。她也拿起筷子,夾起一隻炸得金黃酥脆的小家雀兒,湊到嘴邊。
剛張開嘴,還沒等咬下去,一股難以形容的、極其強烈的惡心感毫無預兆地從胃裡翻湧上來,直衝喉嚨!
這股惡心感來得如此猛烈和熟悉,讓她心頭猛地一跳!
“呃…嘔……”吳白蓮猛地捂住嘴,臉色瞬間煞白,強忍著才沒當場吐出來,整個人都弓了下去,喉嚨裡發出壓抑不住的乾噦聲。
熱鬨的氣氛像被按了暫停鍵。
“蓮姐?你咋地了?”坐在她旁邊的琪琪格最先反應過來,趕緊放下筷子,伸手拍她的背。
她眼神裡帶著詢問,下意識地看向田玉蘭。
田玉蘭更是放下了筷子,關切地看著吳白蓮,她作為過來人,對這症狀太敏感了。
李山河更是“騰”地一下從炕上站起來,兩步跨到吳白蓮身邊,蹲下身扶住她的肩膀:“蓮姐?哪不舒服?是不是剛才炸東西油煙太大嗆著了?”
他心疼地用手背試了試吳白蓮的額頭,冰涼,心裡卻隱隱有個猜測在翻騰。
吳白蓮緩過一口氣,勉強抬起頭,擺擺手,聲音有點虛:“沒…沒事兒,可能…可能真是那油煙味兒頂著了,熏得慌…嘔…”
話沒說完,又是一陣更猛烈的乾嘔,眼淚都嗆出來了。
她感覺胃裡翻江倒海,那股子惡心的感覺不僅沒退,反而越來越凶。
“這哪是熏著了?臉都白了!”奶奶張桂枝也下了炕,一臉嚴肅,但眼神裡卻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期待,“孫媳婦,你這看著…咋跟玉蘭頭倆月似的?”
“不行!這看著邪乎!”李山河當機立斷,一把抓過炕頭搭著的厚棉襖就往身上套,“麻溜穿衣服,我開車帶你去街裡衛生所!讓老張大夫瞅瞅!”
他嘴上這麼說,心裡那點猜測卻越來越清晰。
吳白蓮想拒絕,可那股惡心勁兒頂得她話都說不出來,隻能任由李山河和琪琪格七手八腳地給她裹上棉襖圍巾。
李山河蹲下身,吳白蓮伏在他寬厚的背上。
他一起身,穩穩當當地背著媳婦就往外走。
屋門一開,臘月裡刀子似的冷風“呼”地灌了進來,吹得人一激靈。說來也怪,吳白蓮一接觸到外麵清冽冰冷的空氣,那股子翻騰欲嘔的感覺,竟然像退潮一樣,“唰”地就下去了大半!
呼吸也順暢了,堵在喉嚨口的那股濁氣仿佛被冷風吹散了。
“咦?”吳白蓮自己也愣住了,試著吸了兩大口冷氣,“好像…好像真好了?不惡心了。”
李山河也懵了,站在門檻外,背著媳婦,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好了?真好了?這麼快?”
“嗯…好多了,就剛才在屋裡憋得慌。”吳白蓮輕輕拍了拍他肩膀,“放我下來吧當家的,沒事了,怪冷的。”
李山河半信半疑地把吳白蓮放下來。
吳白蓮站在院子裡,深深吸了幾口冰冷的空氣,感覺神清氣爽,剛才那股要命的難受勁兒真沒了。
她甚至還衝李山河笑了笑:“你看,真沒事了,虛驚一場。”
李山河撓撓後腦勺,嘀咕著:“這邪門了…”但還是扶著吳白蓮往回走,“那先進屋緩緩,要是還不得勁兒咱立馬走。”
兩人一前一後剛邁過門檻,回到暖烘烘、彌漫著濃鬱油炸食物香氣的屋子裡。
那股熟悉的、混合著油煙、炸物、酒氣、人體體溫的味道再次撲麵而來。
幾乎是瞬間,吳白蓮的臉色“刷”地又變了!
剛才在院裡消失的惡心感,如同被點燃的火藥引線,以更凶猛的勢頭再次席卷而來!
“嘔——!”這一次,她再也忍不住,捂著嘴就衝向了牆角的臉盆架,對著空盆子劇烈地乾嘔起來,眼淚鼻涕一起流,整個人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哎呀媽呀!這咋又來了!”張寶寶嚇得跳起來。
“這…這咋還挑地方呢?”李山河徹底傻眼了,完全摸不著頭腦,隻有純粹的焦急和心疼。
滿屋子的人都緊張擔憂地看著吳白蓮,炕桌上的炸家雀兒徹底涼了。
就在這令人揪心的寂靜中,一直坐在炕頭吧嗒旱煙、沉默觀察的老爺子李寶財,渾濁的老眼深處,不易察覺地閃過一絲了然和…極其隱晦的喜色。
他慢悠悠地把煙袋鍋子在炕沿上磕了磕,發出“梆梆”兩聲脆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老爺子清了清嗓子,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洞察世事的沉穩。他慢悠悠地開口,目光掃過痛苦乾嘔的吳白蓮和焦急的李山河,語氣帶著點安撫,又帶著點引導:
“大孫子,慌啥?人吃五穀雜糧,哪能沒個頭疼腦熱?先扶你媳婦去裡屋炕上歪會兒,透透氣兒,興許緩緩就好了。”
他頓了頓,煙袋鍋子虛點了點,“你昨個不說上回從老毛子那淘換到點好玩意媽,拿來給你媳婦瞧瞧,指不定…是個啥新鮮玩意兒能頂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