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縫裡探出來的那張小臉,怯生生的,被堂屋昏黃燈光鍍了層毛茸茸的暖邊兒。
兩根細細的小辮兒有點鬆散地耷拉在肩頭,鼻尖凍得通紅,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裡還汪著點沒掉下來的淚花,小嘴緊緊抿著,透著股子又害怕又倔強的勁兒。
李山河扒著拖拉機冰冷的鐵皮,脖子伸得老長,眼珠子瞪得溜圓,恨不得把眼珠子摳出來當彈珠彈過去看個清楚。
等那張小臉徹底從門縫裡露出來,借著院裡清冷的月光和屋裡的燈光看分明了——“這他媽的,還得是老三啊,他是真不當人啊!!!”
李山河腦子裡“轟隆”一聲!像是被雷劈了個正著,又像是被自家那拖拉機頭狠狠撞了一下!
他倒抽一口涼氣,那冷風灌進肺管子,嗆得他差點背過氣去!
下巴頦子“哐當”一下砸在了拖拉機引擎蓋上,磕得生疼,他都顧不上了!
張雪???
這他娘的…不是彪子他那個異父異母的親妹子嗎!老劉家寡婦帶過來的那個小丫頭!
李山河隻覺得一股子邪火混雜著荒誕絕倫的錯愕,直衝天靈蓋!
眼前金星亂冒,耳朵裡嗡嗡直響,他扶著拖拉機,腿肚子都有點轉筋。
好你個老三,李山峰!
你小子是真行啊!真他娘的行!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
你這可倒好,直接啃到自家鍋台邊上了!
院裡頭,王淑芬正舉著笤帚疙瘩,那架勢活像關二爺要斬顏良,氣勢洶洶。
可張雪這帶著哭腔、軟軟糯糯的一聲“媽…彆打當家的…”飄出來,就像往滾油鍋裡滴了滴涼水。
“滋啦”一下!
王淑芬那滿臉的煞氣和騰騰的怒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唰”地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高舉的笤帚疙瘩,也像是被施了定身法,軟綿綿地垂了下來。她臉上瞬間切換出一種李山河隻在自家媳婦田玉蘭懷孕時見過的、極其稀有的、堪稱“春風化雨”的溫柔慈祥,甚至還擠出了一個有點僵硬的、努力和藹的笑容。
“哎呦!雪兒啊!是雪兒啊!快過來!到奶奶這兒來!”
王淑芬的聲音瞬間降了八度,柔和得能滴出水來,跟剛才那母夜叉的腔調判若兩人。
她甚至還朝張雪招了招手,那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招呼自家炕頭的小花貓。
“閨女,不怕不怕啊!跟奶奶說,是不是…是不是你三叔這個混賬王八羔子欺負你了?啊?還是他拿話騙你了?你放心大膽地說!奶奶給你做主!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說著,那“慈祥”的目光還狠狠剮了一眼旁邊捂著屁股、齜牙咧嘴的李山峰,警告意味十足。
李山河在院牆根兒底下聽著王淑芬這自稱“奶奶”,再配上那一聲聲親熱的“閨女”、“雪兒”,隻覺得一股寒氣“嗖”地從腳底板直竄天靈蓋,後槽牙縫裡都開始“嘶嘶”地往外冒涼氣!
渾身雞皮疙瘩掉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