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山河則端著一隻豁口的大碗,碗裡盛滿了白酒,一屁股坐到了彪子他們這桌年輕人中間。
至於孩子們,娘們們忙著端菜上菜,壓根沒工夫管,索性就單獨給他們湊了一桌,放在李山河他們旁邊,也方便照看。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大棚裡的氣氛愈發熱烈。
李山河端著酒碗,正唾沫橫飛地跟彪子吹牛,眼角的餘光卻無意中掃到了旁邊那張擁擠的小孩兒桌。
他弟弟李山峰,正襟危坐,挺著小胸脯,占據了小孩兒桌的主位。那副派頭,活脫脫就是主桌上爺爺李寶財的翻版,一個十足的小大人。
可他那張稚嫩的小臉,卻皺得跟個發麵失敗的包子褶似的,眉宇間全是化不開的愁苦,仿佛嘴裡嚼的不是香噴噴的熊肉,而是苦透了心的黃連。
李山河凝神一看,嘴角不受控製地向上咧開,差點笑出聲。
隻見李山峰的左邊,妹妹李山霞正慢條斯理地伸出筷子,在那一盤最受歡迎、幾乎快要見底的溜肉段裡,精準地挑揀著。
終於,她夾起了最大、炸得最焦香、芡汁也掛得最濃鬱的那一塊。
李山峰的眼睛瞬間就迸射出光芒,整個人的精氣神都提了起來,嘴巴下意識地微微張開,做出了一個迎接的姿態。
然而,那塊承載了他所有希望的肉,卻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而殘忍的弧線,輕巧地越過了他的頭頂,精準無誤地降落在了他右邊那個小女孩的碗裡。
右邊坐著的,是劉寡婦家的閨女,張雪。
小姑娘臉皮薄,被這突如其來的“饋贈”砸得不知所措,一張小臉瞬間就紅到了耳根,她害羞地低下頭,用蚊子哼哼似的聲音小聲說了句。
“謝謝妹妹。”
然後便用筷子尖,一點一點地啄著那塊肉,小口小口地吃著,時不時還抬起眼皮,飛快地瞅一眼身邊的李山峰。
李山峰眼睜睜看著自己最心愛的那塊肉段就這麼飛了,他那張開的嘴巴緩緩閉上,然後猛地向前一撅,那弧度,足夠掛上一個油瓶。
小小的身軀裡,充滿了大大的委屈。
他胸膛起伏,鼻孔裡噴著粗氣,卻愣是敢怒不敢言。
李山河在旁邊看得嘿嘿直樂,心裡暗道,這小丫頭片子李山霞,真是個天生的腹黑主兒,蔫壞蔫壞的。
他端起酒碗,故意清了清嗓子,然後猛地提高了嗓門,朝著小孩兒桌吆喝了一聲。
“老三!”
“這麼多好吃的還堵不住你的嘴?一天到晚愁眉苦臉地嘎哈呢?”
這一嗓子,石破天驚,瞬間就把周圍幾桌正在劃拳拚酒的漢子們的目光,全都給吸引了過來。
李山峰聽到他二哥的問話,那一直緊繃著的小肩膀猛地一垮,像是瞬間找到了組織,找到了可以傾訴的對象。
他長長地,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那一口氣歎得,充滿了與他年齡完全不符的滄桑與絕望,仿佛已經看透了人世間的悲歡離合。
“二哥……”
李山峰緩緩抬起頭,滿臉悲憤地看著李山河,聲音裡帶著濃重的哭腔,用儘全身力氣,石破天驚地喊了出來。
“你也沒說,找個媳婦就是給自己找個媽啊!”
“噗——”
彪子剛豪邁地灌進一大口酒,還沒來得及咽下去,聽到這句,直接就噴了出來,化作一道白色的水箭,結結實實地糊了對麵那哥們一臉。
短暫的,死一般的寂靜之後。
“哈哈哈哈哈哈!”
整個大棚裡,瞬間爆發出了一陣驚天動地的狂笑。
笑聲如同山洪暴發,一浪高過一浪。
漢子們笑得前仰後合,拍桌子的,捶大腿的,好幾個直接笑岔了氣,捂著肚子從板凳上滑到了地上,笑得渾身抽搐。
“哎呦我操,這小癟犢子,這是成精了!”
“他媽的,才多大點兒啊,就知道媳婦是媽了?”
“山峰這話,說的……說的他媽的太有道理了!我回家我婆娘就是這麼管我的!”
李山河也笑得眼淚都飆了出來,他看著自己那個委屈得眼圈通紅的弟弟,再看看旁邊那個一臉無辜、嘴角卻在瘋狂上揚的妹妹李山霞,還有那個滿臉通紅、恨不得把整個腦袋都埋進碗裡的張雪。
這一家子,真是一個賽一個的活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