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山洪海嘯般的狂笑聲,終於漸漸平息。
聲浪退潮,留下一片狼藉的安靜。
也正是這片安靜,讓那被淹沒的、壓抑著的、細細的抽泣聲,陡然變得清晰刺耳。
王淑芬臉上的笑意最先凝固,第一個收了聲。
她心口驀地一揪,那點疼惜讓她立刻從炕沿上滑下來,快步走到張寶寶跟前蹲下。
她那雙常年乾活而布滿老繭的手,帶著一種粗糙的暖意,輕柔地、一下一下地拍著女孩兒單薄的後背。
“好了好了,不哭了,我的傻寶寶。”
她的聲音裡,還帶著一絲沒褪儘的笑意,卻更多的是化不開的心疼。
田玉蘭也趕緊挨了過來,她的動作更輕,幾乎是半跪在了地上,小心翼翼地拿自己乾淨的袖口,去揩那張掛滿淚珠和鼻涕的小花臉。
她的聲音軟得能擰出水來。
“就是個大鵝,至於哭成這樣嘛。”
“你想吃,姐還能不給你做?”
“食物”這兩個字眼,仿佛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精準無誤地刺破了悲傷的屏障,直直鑽進張寶寶的耳朵裡。
她那哭得一抽一抽的身體,猛地一僵。
動作停了。
哭聲也斷了。
她緩緩抬起那張淚痕交錯的小臉,一雙被淚水洗過的眼睛格外地黑,裡麵還蓄著一層朦朧的水汽,像雨後積水的窪地。
她就那麼遲疑地,帶著一種幾乎是怯懦的不信任,望向田玉蘭。
“真的?”
兩個字,從她嘶啞的喉嚨裡擠出來,又輕又顫,仿佛在確認一個足以改變命運的秘密。
滿院子的人看著她這副小心求證的模樣,心裡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那點殘存的笑意怎麼也繃不住,卻又不敢再笑出聲。
田玉蘭被她這副小可憐樣兒徹底逗樂了,臉上的笑容又溫柔又無奈。
“真的。”
她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眼神裡沒有半分玩笑。
“比珍珠還真。”
這句話,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也是點燃引線的最後一顆火星。
張寶寶眼裡的那層水汽,不是消散,而是被一道驟然亮起的光芒徹底蒸發了。
那光,亮得驚人,瞬間就驅散了所有的委屈和悲傷。
她不哭了。
她就那麼蹲在地上,小身板挺得筆直,歪著頭,用一種超乎年齡的嚴肅,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
仿佛在權衡一個至關重要的決策。
然後,她清脆地,一字一頓地報出了自己的要求。
“那我要吃油鹽兒飯。”
話音剛落,她似乎覺得這個要求還不夠精確。
她伸出兩根白嫩得像蔥段一樣的手指,在空中比劃了一下,補充道。
“帶嘎巴的。”
她的小眉頭又微微蹙起,顯然還在進行著縝密的思考。
最後,她斬釘截鐵地加上了最後一條,不容置喙。
“裡麵放兩個土豆,要麵的。”
王淑芬看著她這副小嘴一癟,在短短幾秒鐘內,就從悲傷逆流成河無縫切換到指點江山點菜模式的模樣,心裡的那點心疼早就被一種滿溢的寵溺給徹底融化了。
她“嗨呀”一聲,那聲音裡充滿了無限的縱容和歡喜。
整個人從炕上一骨碌爬起來,動作利索得不像話,隨手拍了拍膝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
“等著!”
一聲令下,氣勢十足。
“媽現在就給你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