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朝陽溝的老李家就徹底熱鬨了起來。
“突突突突——!”
院子裡,那台紅色的МТЗ80拖拉機,像一頭沉睡的鋼鐵巨獸,被李山河喚醒。
隨著一陣劇烈的抖動,一股濃烈的黑煙從煙囪裡噴湧而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撕裂了村莊清晨的寧靜。
李山河穿著他那件厚實的熊皮大衣,嘴裡叼著煙,正繞著拖拉機做著最後的檢查。
他拍了拍巨大的後輪,又緊了緊幾顆螺絲,動作嫻熟利落。
屋裡,王淑芬正扯著嗓子指揮著全局。
“玉蘭,把那倆軍用水壺灌滿開水,路上喝!”
“白蓮,你月份大了,多穿點,把山河那件軍大衣也披上!”
“琪琪格,薩娜,你們把煮好的苞米和茶葉蛋都裝籃子裡,路上餓了墊吧墊吧!”
幾個媳婦鶯鶯燕燕地應著,進進出出,忙而不亂。
李衛東則蹲在拖拉機的車鬥裡,鋪著厚厚的稻草,上麵又加了兩床舊棉被,生怕凍著家裡的老人和女人。
李寶財和張桂枝兩位老人,早就穿戴得整整齊齊,坐在炕沿上,臉上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興奮和期待。活了大半輩子,這還是頭一回全家老小這麼齊整地出遠門。
一切準備就緒,李山河撚滅煙頭,深吸一口清晨冰冷的空氣,對李衛東喊道:“爹,我去叫三爺三奶!”
說罷,他便大步流星地朝著村西頭的三爺家走去。
三爺李寶成家的小院,總是收拾得乾乾淨淨。
李山河推門進去的時候,李寶成正坐在院裡的小板凳上,用一根磨得發亮的牛骨,仔細地刮著一張剛硝製好的麅子皮。三奶劉玉芬則在屋簷下,納著鞋底。
“三爺,三奶!”李山河笑著喊了一聲。
李寶成抬起頭,看到是李山河,那張刻滿風霜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山河來了,今兒個咋這麼早?”
李山河走過去,蹲在李寶成身邊,開門見山地把昨天商量好的事兒,一五一十地說了。
他話說完,李寶成手裡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沉默了很久,渾濁的老眼看著手裡的麅子皮,聲音有些沙啞。
“山河,你有這份心,三爺就知足了。”
他抬起頭,搖了搖頭,拒絕道:“我跟你三奶,身子骨還硬朗著呢,用不著那玩意兒。再說了,你爹你媽給你爺你奶準備,那是天經地義。我們倆……就不用了,彆花那冤枉錢。”
李山河知道三爺會這麼說。
兩位老人一輩子要強,從不願給彆人添麻煩。
李山河沒跟他爭辯,隻是站起身,看著三爺,無比認真地說道:“三爺,啥叫一家人?”
“一家人,就是有福一起享,有難一起當。我爺奶是我爺奶,你和我三奶,也是我爺奶。這事兒,沒得商量。”
他頓了頓,語氣放緩了一些,帶著一絲懇求。
“我爺我奶都去,我爹我媽也去,我們一大家子都去,就差你和我三奶了。你們要是不去,那還叫啥一家人?”
“車就在院裡等著呢,你們就當是陪我們出去趕趟集,散散心,行不?”
屋簷下的劉玉芬,早已停下了手裡的針線活,偷偷地用袖子抹著眼淚。
李寶成看著李山河那雙清澈而堅定的眼睛,嘴唇哆嗦了半天,最終化作一聲長長的歎息。
他把手裡的牛骨和麅子皮往旁邊一放,站起身,拍了拍李山河厚實的肩膀,眼眶泛紅。
“行……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