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天爺……”王淑芬捂住了嘴,眼睛都看直了。
李家幾個媳婦,更是連呼吸都忘了。她們做了一輩子針線活,何曾見過如此神物。
李山河伸出手,想要觸摸,指尖卻停在了半空中。他能感受到那錦緞散發出的,一股冰涼而厚重的氣息,仿佛觸摸的不是布,而是一段塵封的曆史。
“這料子,分陰陽。”張萬年撫摸著錦緞,眼神迷離,如同撫摸著自己的情人,“男人穿,龍紋為陽,取九五至尊之意。女人穿,鳳紋為陰,取母儀天下之貴。我這裡,龍鳳各有一匹。”
說著,他又從盒子的夾層裡,取出了另一匹稍小的錦緞。同樣是玄黑底色,上麵用銀線和彩絲,織出了若隱若現的百鳥朝鳳圖,華貴而不失柔美。
“爺,奶,三爺,三奶。”李山河的聲音有些乾澀,“你們……來選。”
四位老人互相看了看,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震撼。
最後,還是三奶劉玉芬顫巍巍地伸出手,輕輕地碰了一下那匹“盤鳳錦”。
“就……就要這個黑的吧。”她小聲說,“耐臟。”
一句話,把屋裡那股子莊重神秘的氣氛,瞬間給打破了。
眾人先是一愣,隨即都善意地笑了起來。
張萬年也笑了,搖了搖頭:“老姐姐,這料子,入土百年,顏色都不會變。不存在耐不耐臟的說法。”
“那就行了。”李寶財一錘定音,“就用這個。山河,給錢。”
“老哥哥,你要是跟我提錢,就是打我的臉了。”張萬年臉色一正,“我說了,這衣服,我不收錢。”
他看著李山河,緩緩說道:“但,我確實有一個條件。”
眾人心頭一緊,都看向他。
“我這手藝,傳到我這,到阿炳那,估計就要斷了。”張萬年歎了口氣,眼神裡有些落寞,“我這一生,做了無數件衣服,送走了無數人。但這緙金錦,我隻做這一次。”
“我的條件就是,等四位老人家百年之後,入殮穿衣時,必須由我,或者我的徒弟阿炳,親自來給穿上。算是全了我們師徒,和這身衣服的緣分。”
他看著李山河,眼神鄭重。
“山河兄弟,你,可願意?”
這條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不為錢,不為利,隻為一份善緣,一份匠人對作品最後的尊重。
李山河沉默了片刻,隨即對著張萬年,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先生高義,晚輩……替家裡長輩,謝過了!”
“這事,我應下了!”
“好!”張萬年撫掌大笑,心情說不出的暢快。
“阿炳!”
“在,師父!”
“準備家夥,量身!”
接下來,就是整個福壽堂最核心,也是最神秘的環節——量身。
張萬年沒有用尺,而是拿出了一卷特製的紅線。他讓四位老人依次站好,然後口中念念有詞,手指翻飛,用紅線在老人身體的各個關鍵部位,如頭頂、雙肩、手腕、腳踝等,一一比量,每量一處,便在一個小本子上,用一種誰也看不懂的符號,飛快地記錄下來。
整個過程,充滿了儀式感。
李山河在一旁看著,心中暗自點頭。這才是真正的大師,舉手投足,皆是規矩,皆是傳承。
量完身,張萬年將那兩匹錦緞重新小心翼翼地收好。
“衣服做好,需要七七四十九天。期間要曆經七道工序,一天都不能差。”他看著李山河,“四十九天後,你來取便可。”
事情,至此算是圓滿落定。
李山河一家,婉拒了張萬年留宿的好意,畢竟家裡還有一大攤子事。
臨走時,李山河將那個裝著五百塊錢的信封,悄悄塞到了阿炳的手裡。
“老先生不收錢,是他的規矩。我不能讓老先生白白辛苦,這是我的規矩。”李山河拍了拍阿炳的肩膀,“酒錢,菜錢,還有你和你師父的辛苦錢,都在裡麵了。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李山河。”
阿炳捧著那個沉甸甸的信封,看著李山河一行人浩浩蕩蕩離去的背影,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隻覺得,這個叫李山河的年輕人,做事滴水不漏,恩威並施,實在是……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