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李二牛主動提起“分”這個字,李山河卻笑了。
他沒回答這個問題,反而是從兜裡摸出了一包“大前門”,抽出一根遞了過去,動作自然得像是跟自家兄弟嘮嗑。
“二牛哥,先來一根,去去寒氣。”他一邊說著,一邊好奇地問道,“你咋還跑這麼遠進山了呢?前芒溝那邊的林子,也不比咱這兒差啊。”
李二牛看著李山河遞過來的“大前門”,眼神裡閃過一絲渴望。
這可是好煙,平時他連看都舍不得多看一眼。
他粗糙黝黑的手指有些局促地在褲子上擦了擦,才小心翼翼地接過了那根煙。
可出乎李山河意料的是,李二牛並沒把煙塞進嘴裡,而是先放在鼻子前,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那醇厚的煙草香,臉上露出一種近乎陶醉的表情。
隨即,他睜開眼,像是對待什麼寶貝似的,小心地將那根煙,夾在了自己的耳朵後麵。
這個動作,讓李山河心裡“咯噔”一下。
一個常年混跡山林的老獵,會缺一口煙抽?
就算不抽“大前門”,旱煙總該有吧?
可看李二牛這珍視的模樣,倒像是餓了三天的人看見了白麵饅頭,聞聞味兒都覺得是天大的享受。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二牛做完這個動作,才仿佛鬆了口氣,從懷裡掏出一個被煙油浸得黑亮的黃銅煙袋鍋,又摸出一個皺巴巴的布袋,從裡麵撚出一撮煙葉,慢條斯理地壓了一鍋。
他用火柴點上,深吸了一大口,然後對著冰冷的空氣,呼出了一大團伴隨著濃濃煙霧的哈氣。
那口哈氣,悠長而沉重,像是一聲無言的歎息。
煙霧繚繞中,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顯得更加落寞和疲憊。
“唉……”
李二牛狠狠地抽了幾口,似乎是借著這股辛辣的勁兒,才把堵在喉嚨裡的話給順了下去。
“山河兄弟,不瞞你說,要不是實在沒招了,這剛開春,誰樂意往這老林子裡鑽啊。”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頭梅花鹿,眼神複雜,有不舍,有渴望,但更多的是一種被生活逼到絕路上的無奈。
“家裡……家裡出事了。”
李山河沒說話,隻是默默地給自己也點上了一根煙,安靜地聽著。他知道,這會兒,當一個聽眾,比說任何話都強。
李衛東和兩位老爺子也看出了不對勁,都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隻有彪子,還愣頭愣腦地瞅著那頭鹿,盤算著是紅燒好吃還是清燉好吃。
“俺娘……”李二牛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俺老娘病了,開春就一直咳,前兩天咳得都喘不上氣了,去鄉裡衛生所一查,人家說肺裡有毛病,讓趕緊上縣醫院。”
“可這……哪有錢啊。”李二牛苦笑一聲,那笑比哭還難看,“去年賣苞米的錢,開春買了種子化肥,就剩不下幾個子兒了。為了給俺娘看病,東家借西家湊,已經欠了一腚眼子饑荒了。”
他狠狠地嘬了一口煙袋鍋,像是要把所有的苦澀都吸進肺裡。
“實在沒辦法了,俺跟俺媳婦說,俺去山上碰碰運氣。要是能打著個值錢的玩意兒,興許……興許俺娘這病,就有救了。”
“俺在這山裡轉悠了兩天,就帶了兩個苞米麵餅子,腿都快跑斷了,連個兔子毛都沒看著。今兒個早上,才碰上這頭鹿。俺尋思著,這是老天爺開眼了,就玩了命地追啊……沒想到,碰上兄弟你了。”
李山河聽了個大概,心裡也跟明鏡似的。
八十年代初的農村,一場大病,就能拖垮一個家。
特彆是這種需要去縣裡看的大病,對於一個靠天吃飯的農民家庭來說,無異於天塌了。
李二牛的窘迫,不是裝出來的。
他耳朵上那根舍不得抽的“大前門”,就是最真實的寫照。
他一個人,一把老獵槍,敢在這剛開春野獸都餓瘋了的時候進山,不是為了發財,是為了救命。
李山河心裡那點“截胡”的愧疚感,此刻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甸甸的感覺。
他看著李二牛那雙布滿血絲、充滿期盼又帶著一絲卑微的眼睛,心裡忽然覺得有些發酸。
都是爺們,都是家裡的頂梁柱,誰還沒個難處?
他李山河重生回來,有金手指,有先知先覺,混得風生水起。
可他不能忘了,自己腳下踩著的,還是這片貧瘠的黑土地,身邊還有無數像李二牛這樣,為了活著,就得拚儘全力的普通人。
他彈了彈煙灰,繚繞的煙霧模糊了他的表情。
沉默了半晌,李山河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什麼情緒,但每個字都砸得很實。
“牛哥。”
“彆說彆的。”
“你就說,你還差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