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的空氣死寂,悶得人胸口發慌。
劉惠蘭和吳白蓮的呼吸都停了,兩雙眼睛緊緊鎖在李山河身上,不知道這個女婿(姐夫)下一步要做什麼。
吳有全梗著脖子,倔強地回視著。
他沒錯。
他是在為這個家考慮,是在儘一個兒子、一個弟弟的責任。
就在這死一樣的安靜裡,李山河有了動作。
他手伸進懷裡,緩緩掏出一個用手絹包得四四方方的小包。
他把小包放在炕桌上,沒說話。
那雙黑沉的眼睛,刀子一樣刮在吳有全的臉上。
接著,他當著所有人的麵,慢條斯理地,一層,一層,解開了那塊手絹。
手絹攤開。
裡麵碼著的東西露出來的一刹那,劉惠蘭和吳白蓮的喉嚨裡,同時發出一聲被掐住般的抽氣聲。
吳有全的眼珠子,也驟然定住了!
手絹裡,是十張嶄新的拾元紙幣。
每一張上麵,都印著那抹鮮豔的“人民大團結”圖案。
一百塊!
整整一百塊錢!
在這個工人月錢不過三四十,農民刨一年地都攢不下十塊的年頭,一百塊錢是什麼概念?
是能改換門庭的巨款!
是一家子人勒緊褲腰帶好幾年,不吃不喝才能攢下的錢!
是一個他們連做夢都不敢夢到的數字!
劉惠蘭和吳白蓮徹底看傻了,這輩子,她們從沒見過這麼多錢摞在一起。
吳有全也傻了。
他死死盯著桌上那遝錢,腦子裡亂成一鍋粥,想不明白姐夫為什麼會掏出這麼多錢。
就在一家人神魂出竅的時候,李山河的手抬了起來。
然後,重重地,拍了下去!
“啪!”
一聲炸響,那遝錢被他狠狠砸在炕桌上!
這聲音像根鋼針,猛地刺進在場每個人的耳膜裡!
整間屋子,似乎都跟著這一拍而劇烈地抖了一下。
“小兔崽子你甭想!”
李山河終於吼了出來,聲音像貼著地麵滾過的炸雷,他指著吳有全的鼻子,每一個字都帶著火星。
“錢的事,輪得到你操心?!”
“你他娘的現在唯一的差事,就是給老子念書!往死裡念!給老子考大學!考不上好的就複讀!一年不行就兩年!錢,老子給你出!”
他指著桌上那一百塊錢,眼眶都燒紅了,一字一頓地往下砸話。
“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這是啥!一百塊!夠不夠你念書?!不夠,老子這兒還有!”
說著,他另一隻手插進兜裡,把身上剩下的二三十塊零錢也一把掏出,跟著拍在桌上!
“啪!”又是一聲脆響。
“你給老子聽好了!從今天起,錢的事,跟你吳有全沒有半點關係!你娘,你姐,這個家,有我李山河給你頂著!”
李山河猛地向前踏了一步。
他高大的影子瞬間將吳有全整個罩住,那股山一樣的壓迫感,讓吳有全的呼吸都停了。
李山河死死盯著他的眼睛,聲音幾乎是從牙齒縫裡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的,帶著一股子要把人骨頭都捏碎的狠勁。
“你要是再敢有半點不想考大學的念頭,你要是敢為了那狗屁大專,把你自個兒的前途給毀了……”
“我他媽腿都給你打折!”
世界,徹底安靜了。
吳有全被這一連串的雷給劈蒙了。
他看著桌上那刺眼的紅色,看著姐夫那副恨不得生吞了自己的暴怒模樣,聽著那一句句戳心窩子的話,腦子“嗡”的一聲,徹底停擺。
他那點所謂的“孝心”,那點“為家裡著想”的短淺盤算,在這一百多塊錢和姐夫的雷霆之怒麵前,被砸成了齏粉。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這個家未來的頂梁柱。
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什麼叫頂梁柱!
眼前這個男人,這個隻比自己大幾歲的姐夫,才是!
他用最蠻橫、最粗暴的方式告訴自己:你那點小肩膀,還扛不起這個家!你現在該做的,不是學著大人扛擔子,而是站穩在我給你撐開的這片天底下,拚了命地往上飛!飛得越高越好!
一股巨大的熱流,轟然衝垮了他心裡所有的堤壩。
那不是委屈,不是害怕。
而是一種被人在乎、被人看重、被人拿命寄予厚望的劇烈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