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眶,瞬間就燒紅了。
一直死死忍著的什麼東西,再也扛不住,從眼角滾了出來,然後就再也收不住。
吳有全的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嘩啦啦地往下淌。
他從小到大,挨過餓,受過凍,被人指著鼻子罵過,都沒掉過一滴淚。
他知道,他是這個家唯一的男人,他不能哭。
可今天,他繃不住了。
他看看桌上那疊厚厚的“大團結”,又抬頭看看那個為了自己,急得眼睛血紅的姐夫,心口像是被一隻大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脹,讓他無法呼吸。
原來,被人當成希望,是這種感覺。
原來,有人為你鋪好路,讓你心無旁騖地去奔前程,是這種感覺。
他那點可憐又可笑的“懂事”,在姐夫這山一樣的恩情麵前,渺小得像一粒塵埃。
“姐……姐夫……”
吳有全哽咽著,嘴唇抖了半天,一個完整的詞都說不出來。
他突然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舉動。
他猛地從炕沿上滑了下來,雙膝一軟,“噗通”一聲,直挺挺地跪在了堅實的土地上!
“有全!你這是乾啥!”劉惠蘭尖叫一聲,慌忙去扶。
吳有全卻鐵了心,紋絲不動。
他跪在地上,仰起那張滿是淚水的臉,看著李山河,然後,重重地,一個頭磕了下去!
“砰!”
額頭和土地,發出一聲沉悶的撞擊。
“砰!”
“砰!”
一連三個響頭。
每一個,都用儘了全身的力氣,磕得地上乾硬的塵土都震得飛揚起來。
李山河也讓他這股烈性給整得一愣。
“你小子乾啥呢!趕緊給老子起來!”李山河又好氣又好笑,上前一步就要把他薅起來。
可吳有全卻抬起了頭,額頭已經紅腫一片。
他看著李山河,聲音帶著哭腔,卻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鄭重和堅定。
“姐夫,我錯了!”
“我不該有那些瞎心思!我不該辜負你和我姐,還有我娘對我的指望!”
“你放心!我吳有全要是再敢說一句不考大學的混賬話,不用你動手,我自己把腿打折!”
“從今往後,我一定拚了命地念書!我一定考上大學!給咱老吳家,給你們老李家爭光!”
他說完,看著李山河,又重重地喊了一聲,那聲音裡,是無儘的感激和一生的承諾。
“姐夫!”
“我吳有全這輩子,都記著你的恩情!以後,我一定好好孝敬我娘,孝敬你,孝敬我姐!”
這番話說完,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趴在地上,肩膀劇烈地聳動,哭得像個三歲的孩子。
屋子裡,劉惠蘭和吳白蓮也早已經淚流滿麵。
她們看著地上那個哭得不能自已的兒子(弟弟),又看看那個站在那裡,神情複雜的李山河,心裡翻江倒海。
李山河看著跪在地上痛哭的小舅子,心裡那股火氣,不知不覺早就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欣慰,一種感動,還有一種身為男人,必須扛起一個家的沉甸甸的責任。
他歎了口氣,走上前,彎下腰,伸出那雙大手,一把就將吳有全從地上給拽了起來。
“行了,哭哭啼啼的像個啥樣!是個爺們,就給老子把眼淚憋回去!”
他嘴上罵著,聲音卻放緩了許多。
他把吳有全按回到炕沿上,然後拿起桌上那一百多塊錢,直接塞進了吳有全的懷裡。
“這錢,你拿著!”
吳有全像被燙到一樣,連忙要推回去,“不不不,姐夫,這錢我不能要!太多了!”
“讓你拿著你就拿著!”李山河眼睛一瞪,話裡不帶一絲商量的餘地,“這一百塊,是你大姐田玉蘭特意給你準備的。她說了,隻要你能考上,咱家就供你念到畢業!錢的事,不用你操心!”
他又補了一句。
“這不光是你大姐的意思,也是我們整個李家的意思。你小子,現在不光是你娘的希望,也是我們老李家的半個希望,聽明白了沒?”
“我們老李家的半個希望……”
吳有全喃喃重複著這句話,手裡緊緊攥著那包沉甸甸的錢。
那重量,燙得他手心發麻。
也燙得他心裡,轟然燃起了一團熊熊的火焰。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抬手抹乾了臉上的淚。
那雙原本還有些迷茫的眼睛裡,此刻,隻剩下刀鋒一般的堅定和光亮。
“姐夫,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