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山河騎著車,晃晃悠悠地回到了村西頭的新房。
推開院門,院子裡靜悄悄的。幾個媳婦兒估計是看他和他爹李衛東下地乾活沒回來,也都沒急著做晚飯,各自在屋裡歇著。
他把自行車往牆根一靠,隻覺得渾身上下的骨頭都跟散了架似的,又酸又軟。
這種累,不是乾體力活的那種累。薅了一下午苞米苗子,腰酸背痛,但歇一歇,吃頓好的,睡一覺也就緩過來了。
現在這種累,是從心底裡,從精神深處透出來的,一種被掏空了的疲憊。
從在地裡接到信兒,到玩了命似的騎車回來,再到老常太太屋裡那一番精神高度緊張的對話,最後是那三件沉甸甸的托付……他那根弦,一直繃得緊緊的,就沒鬆下來過。
現在事情告一段落,那股子緊繃的勁兒一泄,排山倒海的疲憊感,瞬間就把他給淹沒了。
他甚至連脫鞋的力氣都沒有,就那麼穿著滿是泥土的解放鞋,一頭紮進了西屋。
西屋的土炕,白天沒人燒,帶著一絲涼意。李山河也顧不上那麼多了,整個人往炕上一趴,臉埋在帶著點汗味的枕頭裡,就再也不想動彈了。
他現在腦子裡亂成一團漿糊,什麼都不想去想。
什麼二十年後的水劫,什麼該山上死的命數,什麼墳地裡的古怪動靜,什麼開堂立戶的仇仙兒……
去他娘的!
愛咋咋地吧!
天塌下來,也得等老子睡醒了再說!
李山河就這麼趴著,眼皮越來越沉,越來越沉。沒過幾分鐘,一陣均勻而又沉重的鼾聲,就在西屋裡響了起來。
他睡著了,睡得昏天黑地,不省人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東屋的門簾一挑,田玉蘭端著一盆剛洗好的菜走了出來。她看到院子裡那輛熟悉的二八大杠,心裡一喜,知道是自家男人回來了。
可左等右等,也不見李山河來東屋,她心裡頭就有點犯嘀咕。
她放下手裡的菜盆,擦了擦手,輕手輕腳地走到西屋門口,掀開門簾往裡一瞧。
這一瞧,她就愣住了。
隻見李山河和衣而臥,整個人呈一個“大”字型趴在炕上,身上那件下地穿的褂子,後背上還印著一大塊濕漉漉的汗漬,兩條褲腿上全是泥。腳上那雙解放鞋,更是臟得看不出本色,就那麼大喇喇地蹬在嶄新的炕席上,鞋底的泥塊都掉下來好幾塊。
田玉蘭的眉頭,下意識地就皺了起來。
她是個利索人,最看不得家裡臟亂。
要是換了平時,看見李山河這麼不講究,她非得上去把他薅起來,念叨他幾句不可。
可今天,她看著炕上那個睡得跟死豬一樣的男人,聽著那沉重的鼾聲,心裡頭那點不快,瞬間就煙消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心疼。
她知道,自家男人,這是累壞了。
她輕手輕腳地走進屋,先是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幫李山河把腳上的鞋給脫了下來,又拿了塊濕抹布,把炕席上掉落的泥土和鞋印子,一點一點地擦乾淨。
做完這些,她才在炕沿邊坐下,靜靜地看著李山河的睡顏。
睡夢中的李山河,眉頭依舊是緊緊地皺著,像是有什麼化不開的心事。
那張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臉上,寫滿了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