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秋宮的賞花宴,終究是未能成行。
那場發生在皇城根下的刺殺,像一塊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激起的漣漪遠超預期。儘管歐陽柏在遇刺後依舊“強撐”著抵達宮門,但那般渾身虛弱、麵無人色、幾乎是被墨淵和沈宮鬱攙扶著走下馬車的模樣,足以讓任何看到他的人相信,這位七皇子受了極大的驚嚇,病勢加重,急需回府靜養。
林貴妃派來的內侍見狀,也隻能說著寬慰的話,眼睜睜看著七皇子的馬車調頭返回。一場可能暗藏機鋒的宴會,就此消弭於無形。
回到那座愈發顯得森冷的七皇子府邸,歐陽柏直接被送回了主殿,濃重的藥味再次彌漫開來,隔絕了外界所有的窺探。太醫署的人來了幾波,診脈、開方,結論大同小異——憂思驚懼,邪風入體,需靜養,切忌再受刺激。
沈宮鬱的軟禁被解除了,但她活動的範圍依舊被限製在內院。腰間的裂痕玉佩如同跗骨之蛆,時刻提醒著她所處的險境。那日馬車中歐陽柏徒手擋箭、眼神冰冷的樣子,與他此刻纏綿病榻的形象不斷在她腦中交織,讓她對這個名義上的主人,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恐懼與探究。
他究竟是誰?那封印下的力量到底是什麼?他保護她,真的僅僅是因為她還有用嗎?
幾日後的一個深夜,沈宮鬱因心事重重,難以入眠,悄悄推開房門,走到院中那棵古老的銀杏樹下。月色清冷,灑落在她銀白的長發和柔軟的垂耳上,泛起一層朦朧的光暈。她仰頭望著被高牆切割成四方的夜空,一種深沉的無力感攫住了她。
她下意識地抬起手,指尖縈繞起一絲微弱的、純淨的瑩白靈髓。回想起歐陽柏和墨淵關於她靈髓可能擁有“同化”能力的猜測,她嘗試著去感知,去引導。
起初,並無異樣。她的靈髓依舊溫和純淨,與周圍天地間平和的氣息緩緩交融。
然而,當她不經意間,將一絲靈髓探向主殿方向時——異變陡生!
主殿周圍,似乎籠罩著一層無形無質、卻異常強大的結界。她的靈髓在觸碰到那層結界的瞬間,並非被彈開,而是像一滴水融入了深潭,竟悄無聲息地滲透了進去!
緊接著,一股龐大、精純、卻帶著陰冷死寂意味的靈髓氣息,如同蟄伏的巨獸,被她這一絲微弱的探知所驚動,猛地“舔舐”了一下她的靈髓!
“嗡——”
沈宮鬱隻覺得腦海一陣轟鳴,那瞬間感受到的,是如同萬丈海底般的恐怖壓力,是足以凍結靈魂的極致幽暗!那根本不是人類應有的靈髓氣息!
她嚇得魂飛魄散,瞬間切斷了靈髓聯係,踉蹌後退數步,背脊狠狠撞在冰冷的銀杏樹乾上,才勉強沒有跌到。她捂著胸口,劇烈喘息,額頭上全是冷汗。
那…那就是他封印下的力量嗎?竟然可怕至此!
而更讓她心驚的是,就在她靈髓被那恐怖氣息“舔舐”的刹那,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那至純的靈髓,並非隻是被吞噬或排斥,而是…而是真的從中汲取了一絲絲、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幽暗能量?
那絲能量進入她體內,並未引起不適,反而像一滴墨汁落入清水,瞬間就被她純淨的靈髓包裹、分解、然後…同化消失了?
這…這就是“同化”?
沈宮鬱心頭巨震,扶著樹乾的手指微微顫抖。垂耳族的靈髓,至純至淨,排斥一切雜質,這是鐵律!可她剛才…竟然同化了一絲那般恐怖陰冷的能量?
難道…她的靈髓,真的發生了未知的異變?
“夜深露重,沈執事好雅興。”
一個平淡無波的聲音突然自身後響起,打破了夜的寂靜。
沈宮鬱渾身一僵,猛地轉身。
隻見月光下,歐陽柏不知何時竟站在了回廊的陰影處。他隻穿著一件單薄的寢衣,外罩一件墨色長袍,身形依舊顯得單薄,臉色在月光下蒼白得近乎透明。但他站在那裡,背脊挺直,眼神清明,哪裡還有半分白日裡病入膏肓的模樣?
他緩緩從陰影中走出,月光流水般傾瀉在他身上,勾勒出清俊的輪廓。這一刻,他身上那股溫潤如玉、公子無雙的氣質達到了頂峰,仿佛是從月宮中走出的仙人,不染塵埃。
可沈宮鬱卻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她剛剛才觸及了他那可怕的秘密,他立刻就出現了!是巧合?還是…他早已察覺?
“主…主人…”她慌忙低下頭,心臟狂跳,試圖掩飾自己的慌亂,“奴…奴隻是睡不著,出來走走…”
歐陽柏走到她麵前,距離近得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藥草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冷冽氣息。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顫抖的指尖,又緩緩上移,最終定格在她那雙因驚懼而睜大的、清澈的眼眸上。
“是麼?”他唇角微勾,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伸手,冰涼的指尖輕輕拂過她垂在頰邊的一縷銀發,動作溫柔得近乎旖旎,聲音卻低沉如耳語,“我還以為…沈執事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東西,比如…一隻假裝沉睡的…凶獸?”
沈宮鬱的呼吸驟然停滯,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這一刻凍結了!
他知道了!
他一定察覺到了她剛才的探知!
看著她瞬間煞白的臉和寫滿驚懼的眼睛,歐陽柏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瘮人。
他俯下身,俊美無儔的臉龐在月光下如同精心雕琢的美玉,可那雙深邃的眼眸裡,卻翻湧著與這無雙容貌截然相反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
“害怕了?”他伸出手指,輕輕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與自己對視,語氣帶著一種玩味的殘忍,“彆怕,我說過,隻要你還有用,我就不會輕易舍棄你。”
他的指尖順著她的下頜線,緩緩滑到她纖細的脖頸,在那脆弱的喉管處若有若無地流連,帶著致命的威脅。
“不過,好奇心太重,並不是什麼好事。”他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尤其是…對你不該窺探的秘密。”
“管好你的靈髓,也管好你的眼睛。”他的聲音驟然轉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否則,我不介意親手…讓它變得‘安分’一些。”
說完,他鬆開手,仿佛剛才那危險的警告從未發生過。他攏了攏身上的墨袍,又變回了那個氣質溫潤、帶著幾分病氣的七皇子,甚至還頗為“應景”地輕輕咳嗽了兩聲。
“夜深了,回去歇著吧。”他語氣平淡地吩咐,然後轉身,緩步融入回廊的陰影之中,消失不見。
仿佛他從未出現過。
隻留下沈宮鬱一人,依舊僵硬地靠在銀杏樹下,渾身冰冷。月光灑滿庭院,清輝遍地,卻驅不散她心底那徹骨的寒意。
她抬手,撫摸著自己剛才被他指尖流連過的脖頸,那裡仿佛還殘留著冰冷的觸感和致命的威脅。
公子無雙…
好一個公子無雙!
這溫潤如玉的皮囊之下,藏的究竟是怎樣的瘋狂與算計?而她這意外窺得冰山一角的“淨髓之體”,在這場越來越危險的棋局中,最終會淪為被吞噬的棋子,還是…能掙出一線生機?
她抬頭,望向歐陽柏消失的方向,清澈的眼底,恐懼依舊存在,但一絲微弱卻堅定的、不甘被命運擺布的光芒,正悄然點燃。
這王府初遇,或許從一開始,就注定是一場與“無雙公子”的、生死相搏的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