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歐陽柏獨自一人站在那裡。他沒有穿白日那身彰顯身份的皇子常服,隻著一件玄色暗紋的寢衣,外罩同色寬袍,墨發未束,隨意披散。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形和過於蒼白的臉頰,他微微蹙著眉,一手輕握成拳抵在唇邊,似乎又在壓抑著咳嗽,整個人看上去脆弱得不堪一擊,仿佛一陣夜風就能將他吹倒。
然而,沈宮鬱卻清晰地看到,他那雙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幽深的眼眸裡,沒有半分睡意,也沒有病弱的渾濁,隻有一片沉靜的、洞悉一切的清明。
“主…主人?”沈宮鬱側身讓開,聲音帶著一絲不易控製的微顫,“您…您怎麼來了?是身體不適嗎?”她下意識地就想調動靈髓,履行她“執事”的職責。
歐陽柏卻抬手,輕輕止住了她的動作。他的指尖依舊冰涼。
“無妨,隻是夜裡睡不著,走走。”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沙啞,目光卻如同實質,緩緩掃過她略顯淩亂的銀發,她赤著的雙足,最後定格在她那雙即使努力掩飾,依舊泄露出驚惶的清澈眼眸上。
他沒有進門,就那樣站在門檻外,與她隔著一步之遙。
夜風從他身後吹來,帶來他身上淡淡的、混合著藥草與冷冽氣息的味道,也吹動了沈宮鬱單薄的寢衣。
“方才…”歐陽柏忽然開口,語氣隨意得像是在閒談,“我似乎感覺到,你這邊的靈髓波動,有些…異常?”
沈宮鬱的呼吸驟然一窒!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衝上頭頂,又瞬間褪去,留下徹骨的冰寒!
他感覺到了!
他果然感覺到了她剛才內視和探究靈髓時產生的細微波動!
“奴…奴不知主人何意。”她垂下頭,避開他那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強迫自己保持鎮定,“奴方才一直在熟睡,並未調動靈髓。”
“是麼?”歐陽柏微微傾身,靠得更近了些,月光將他長長的睫毛投影在蒼白的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顫抖的睫毛上,聲音低沉如魅惑的耳語,“或許…是我感知錯了。”
他話雖如此,但那眼神分明寫著不信。
他抬起手,並非觸碰她,而是輕輕拂過她耳畔的空氣,指尖帶起的微風流連在她那柔軟的、敏感的垂耳邊緣。
沈宮鬱渾身一顫,一種被天敵盯上的恐怖感讓她幾乎要癱軟下去。那垂耳是她族群的象征,也是最敏感的部位之一。
“真是一對…漂亮的耳朵。”歐陽柏輕聲讚歎,語氣帶著一種近乎癡迷的欣賞,卻又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據說,垂耳族的耳朵,最能反應其靈髓的真實狀態…純淨無瑕,真是…令人羨慕。”
他的指尖最終沒有落下,而是緩緩收回。但他那如有實質的目光,卻依舊停留在她的垂耳上,仿佛在評估一件藝術品的真偽,又像是在尋找著什麼蛛絲馬跡。
沈宮鬱僵立在原地,一動不敢動,連呼吸都幾乎停滯。她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所有偽裝,赤裸裸地暴露在他審視的目光下。
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後,歐陽柏忽然往後退了半步,臉上那探究的神色瞬間消失,重新被疲憊和病氣取代。他抬手掩唇,輕輕咳嗽了兩聲,聲音恢複了慣有的虛弱:
“夜深了,打擾你休息了。”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複雜難明,最終隻是淡淡道:“記住我的話,安分守己…才能活得長久。”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緩步融入廊下的黑暗中,腳步聲輕得幾乎聽不見。
沈宮鬱依舊僵立在門口,直到那身影徹底消失,冰冷的夜風吹得她渾身發冷,她才猛地回過神,像是脫力般,重重地將後背抵在門框上。
冷汗,早已浸濕了她單薄的寢衣。
第一夜的試探…
以他親自登門,一句輕飄飄的“感知異常”和一句意味深長的警告告終。
他沒有證據,但他心中的懷疑,已然根深蒂固。
沈宮鬱緩緩抬手,撫摸著自己依舊在微微戰栗的垂耳,眼中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恐懼,以及一絲被逼到絕境的、微弱卻不肯熄滅的火光。
他越是試探,越是警告,就越說明她的特殊,讓他投鼠忌器。
安分守己?
在這吃人的深淵裡,真正的安分守己,或許隻有死路一條。
她關上門,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在無邊的黑暗中,抱緊了自己冰冷的雙膝。
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