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元按下心中的驚濤駭浪,神色恢複平靜,親自為林閒續上茶,語氣愈發恭敬:“先生大才,小女子佩服。這棋局,困擾小女子多時,竟被先生一語道破天機。”
林閒嗬嗬一笑:“雕蟲小技,僥幸而已。蘇小姐才是真正的雅人深致,老夫佩服。”
蘇元微微搖頭,美眸看著林閒:“先生過謙了。小女子所見不過是方寸之間的技藝,先生所見卻是天下大勢、民生根本。先生之才,屈居鄉野實在可惜了。”
她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含蓄:“不瞞先生,小女子雖身處風塵,卻也結識一些……有誌於刷新吏治、紓解民困的貴人。先生之論與某些貴人的心思,頗有不謀而合之處。若先生有意出山小女子或可代為引薦,必能使先生才學得以施展,造福更多百姓。”
她沒有點明“貴人”是誰,但話語中的分量和指向性已經非常明顯。
這是在代表一股強大的政治勢力,向林閒拋出橄欖枝。
林閒心中雪亮,這“貴人”能量必然極大,否則不可能將蘇元這等人物安插於此。
但他深知權力巔峰的漩渦,機遇巨大風險更是莫測。
他麵色不變,緩緩放下茶杯,言辭懇切卻態度明確:
“蘇小姐厚愛,林某感激不儘。大家所言‘刷新吏治、紓解民困’,亦是林某心中所願。然林某年過半百,一介白身,功名未立根基淺薄。此時若借外力驟然而起,恐如無根浮萍,非但不能成事反而可能適得其反,辜負大家與那位貴人的期望。”
他頓了頓,繼續道:“林某愚見,欲濟世先需立己。眼下林某更願腳踏實地,從族學鄉裡做起,若能借此番府試,循正途積累些微名望與根基,或許將來方能更有力地做些實事。此時貿然攀附非為良策,還望蘇小姐理解林某的苦衷與淺見。”
這番話有理有據,不卑不亢。
既表達對“貴人”誌向的認同,也清晰說明了自己暫不出山的理由——非不願而是時機未到,需先夯實自身。這反而更顯其沉穩老練,非是急功近利之徒。
蘇元聞言眼中非但沒有失望,反而閃過一絲激賞。
她見過太多聞聽“貴人”招攬便急不可耐的所謂才子,像林閒這般清醒、理智、有自己步調的人,才是真正能成大事者。
強扭的瓜不甜,對於真正的大才,更需要耐心和尊重。
她嫣然一笑,不再提引薦之事,語氣轉為真誠的關切:“先生思慮周詳,腳踏實地,更令小女子敬佩。倒是小女子冒昧了。先生既誌在科舉,小女子便預祝先生府試、院試連捷,早日蟾宮折桂。”
說著她從袖中取出一枚非金非木、觸手溫潤、刻有奇異雲紋的令牌,遞給林閒:“先生誌存高遠,小女子不便強求。此物權當今日相識的一份念想,先生且收下。它或許彆無大用,但將來先生若在府城、省城遇到什麼尋常渠道難解的瑣碎麻煩,比如尋訪孤本書籍打探些無傷大雅的消息,或需尋個清靜去處,可持此物至城中墨韻齋書坊或雲錦記綢緞莊,那裡的掌櫃或能提供些許方便,為先生節省些時間精力。”
她刻意淡化了令牌的作用,隻說能解決“瑣碎麻煩”。
但林閒明白,這實則是對方留下的一條潛在的人情紐帶和信息渠道,一份善意的投資。
林閒這次沒有推辭,接過令牌隻覺入手微沉,隱有暗香,心知不凡,
他鄭重拱手道:“蘇小姐厚贈林某愧領,他日若有機緣,定當回報今日之情。”
正事已了,氣氛輕鬆下來。
蘇元親手為林閒再次斟茶,眼波流轉間,卻似有一絲難以察覺的迷茫與哀愁。
她最終還是輕歎一聲,語氣不似方才談論天下大勢時的精明縝密,反而帶上了幾分小女兒家的悵惘:
“先生見識超卓,通透豁達,小女子佩服。說來慚愧,小女子雖看似周旋於風月,見慣人心百態,卻有一事始終困於心頭不得解脫。今日冒昧,想請教先生。”
“蘇姑娘請講。”
林閒放下茶杯,做出傾聽狀。
“先生以為,”蘇元聲音微澀,“這世間男女之情,是應如飛蛾撲火但求一時絢爛,哪怕焚身亦無悔?還是當如靜水深流,克製隱忍,但求長久安穩,哪怕……哪怕抱憾終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