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卷著鬆針的清苦灌進領口時,李瑤的指尖還殘留著湯凜掌心的溫度。
兩人踩著月光往玄霄閣走,她的目光總不受控製地黏在湯凜後背——玄鐵劍鞘上的雲紋被夜風吹得翻卷,像某種蓄勢待發的獸。
殘魂消散前那句"小心身邊之人"在她耳中嗡嗡作響,連帶著腕間淡青色紋路都泛起細微的癢。
那紋路從腕骨爬向手背,和前世幻境裡那隻半透明的手重疊成影,命輪鏡隔著衣襟燙得她心口發疼,像在灼燒某種未說出口的懷疑。
湯凜突然頓住腳步。
李瑤險些撞上去,抬眼便撞進他沉如深潭的眼底。
他抬手拂去她發間沾的鬆針,指節擦過她耳垂時,她聽見他低低的歎息:"瑤瑤,你在發抖。"
她這才驚覺自己的指尖涼得像冰。
湯凜解下外袍裹住她,廣袖垂落時帶起一陣沉水香,是他常用的熏香。
李瑤望著他喉結在月光下滾動的弧度,想起第一次見麵時他也是這樣站著,目光穿過她落在更遠處,仿佛在看另一個人。
那時她以為是替身的必然,可此刻殘魂的警告像根細針,挑開了所有被她刻意忽略的細節——他總在她靠近時放鬆警惕,卻對過去的事諱莫如深;他說不信身邊人會背叛,可方才祭壇裡的追蹤符,分明是從他身上搜出來的。
"到了。"湯凜的聲音將她拽回現實。
竹屋的門扉在身後吱呀閉合,他轉身點亮燭火,暖黃的光漫過他緊繃的下頜線,"我去給你煮盞薑茶。"
李瑤望著他走進外間的背影,袖中指尖悄悄掐出月牙印。
等湯凜的腳步聲消失在廊下,她迅速反手扣住房門,指尖按在眉心引動靈植親和力。
淡綠色的靈氣如藤蔓般爬滿整間屋子,在檀木桌角、竹簾褶皺處掃過——直到掃過湯凜常坐的蒲團時,靈氣突然出現細微的凝滯。
她屏住呼吸,屈指一彈。
幾片碎葉從袖中飛出,繞著蒲團盤旋兩圈後"唰"地紮進草席縫隙。
李瑤順著碎葉的指引掀開蒲團,一張薄如蟬翼的符紙正貼在青石板上,顏色與靈氣幾乎融為一體,若不是她的靈植能感知活物般的靈氣波動,根本察覺不到。
符紙邊緣繡著玄霄閣的雲紋。
李瑤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想起方才湯凜說"玄霄閣的人被結界擋在半裡外",可這張符紙分明帶著玄霄閣特有的靈紋。
更諷刺的是,符紙下方壓著半枚蜜餞核——是湯凜最愛的桂花蜜餞,他總在修煉時含一顆在嘴裡。
"瑤瑤?"
外間傳來推門聲。
李瑤手忙腳亂地將符紙塞進袖中,轉身時正撞進湯凜關切的目光。
他端著茶盞的手懸在半空,青瓷盞裡的薑茶騰起白霧,模糊了他眼底的探究:"我煮茶時見你房裡靈氣波動異常,可是......"
"我在查探是否有追蹤符。"李瑤打斷他,喉嚨發緊。
她盯著湯凜腰間的玉佩——方才那枚被灼燒過的羊脂玉此刻安靜地垂著,看不出異常。
湯凜將茶盞放在案上,水汽氤氳中,他的聲音放得極輕:"可是方才祭壇裡的事?
瑤瑤,我知你心裡不安......"
"你說,"李瑤突然開口,聲音比自己想象中更冷,"我們身邊,有沒有可能......混入了敵人?"
湯凜的動作頓住。
他抬眼時,眼底的錯愕像被石子驚起的潭水,轉瞬又被溫和填滿。
他伸手覆住她攥緊的手,掌心的薄繭蹭得她發癢:"我不信他們會背叛你。"
"他們?"李瑤捕捉到這個代詞,"你指誰?"
湯凜的拇指摩挲著她腕間的淡青紋路,聲音低得像歎息:"指所有該護著你的人。"他忽然笑了笑,眼尾的冷意融成春水,"包括我。"
李瑤望著他澄澈的眼神,喉間突然發苦。
袖中的符紙隔著布料刺著她的皮膚,像在提醒什麼。
她想起前世被背叛時,那個人也是這樣望著她,說"我永遠護你"。
更聲從窗外傳來,已是三更天。
湯凜起身要走,走到門口又回頭:"明日玄霄閣要開緊急會議,你若不想去......"
"我去。"李瑤打斷他,望著他背影消失在門外,手指緩緩攥緊袖中的符紙。
月光透過窗欞落在案上,薑茶的熱氣早已散了,隻餘一圈淺黃的茶漬,像極了她腕間那道淡青色的紋路。
她摸出符紙,在燭火上點燃。
火光中,玄霄閣的雲紋扭曲成猙獰的蛇,最後一縷煙灰飄起時,她聽見窗外傳來夜梟的啼鳴——那是玄霄閣山門前特有的警示。
明日,該有場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