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琉璃殿的晨鐘再響時,身為傾儘最上乘的資源培養的真傳弟子,他該以何麵目踏過那方曾承載過師門希望的白玉階?
案頭鎮紙壓著的劍譜被夜風吹開,墨字在月光下泛著青白。
如今這顆在劍鋒下震顫的心緒,早已不再有平日裡的沉穩可靠,裂出蛛網般的縫隙。
霜花爬上窗欞的聲響裡,他聽見自己的道心正一寸寸凍成簷角垂落的冰錐,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搖搖欲墜。
寒冰玉床的沁骨涼意如蛛絲般攀爬上他的衣袍褶皺,床身紋理間滲出的青白色微光,正以肉眼難辨的速度編織成細密的靈力網絡。
那些裹挾著千年玄冰氣息的寒絲並非刺骨,反倒像春溪融雪時漫過心脈的流螢,在肌膚下寸寸遊走時,將翻湧的氣血熨帖得漸次平複。
殿內懸著的夜明珠映著玉床泛出粼粼冷光,當一縷靈力順著他緊鎖的眉骨滲入靈台,方才因心緒淤塞而灼痛的經脈,正被這無聲的療愈之力拆解成散入夜風的霜霧。
唯有床沿凝結的露珠在燭火下折射出細碎的虹光,見證著寒冰玉髓在寂靜中完成的這場隱秘調和。
咚——咚——
殿宇深寂如古潭時,突兀的叩門聲如碎玉落盤。
兩道脆響震得簷角風信花瓣簌簌墜地,將他凝在玉床上的思緒劈作兩半。
未及應聲,鎏金獸首門環已“哐當”撞在門板上,江子徹肩頭撞開的縫隙裡漏進半輪殘月,常著的月白深衣沾著未掃落的花瓣。
而緊隨其後的白宸,卻在門框勾勒的光影裡立成一道素白剪影。
他褪去了白日在金鑾殿時那繡著雲紋的精致殿服,一襲簡單的白衣連滾邊都未鑲,寬大的袖擺隨步履揚起半卷月光。
他逆著簷外透進的寒星走來時,領口散著的玉扣在暗影裡忽明忽滅,恰似他眼底那層看不真切的笑意。
白日裡還在天辰帝國翻雲覆雨的少年,此刻卻像剛從山間踏月歸來,唯有袍角沾著的幾片無法拂去的月光,泄露了這襲白衣下暗藏的霜刃。
簷角漏下的銀線忽然晃了晃,溫如玉睫羽在眼瞼下投出顫抖的陰影。
溫如玉終於從冰玉床的寒霧裡抬起了眼。
那道月光恰好掠過他顴骨的棱線,卻像把鈍刀削開了覆著灰的蠟像。
他下頜的胡茬像未修剪的荒草,在蒼白皮膚上映出青黑的影子,幾綹亂發黏著冷汗貼在鬢邊,連往日束發的絲帶都隨意地歪在枕畔。
最觸目的是那雙眼睛,血絲如蛛網攀附著眼白,瞳孔深處凝著化不開的灰,像寒潭結了三年未融的冰。
直到白宸踏入門檻的刹那,那片死寂的冰麵才裂開寸許縫隙,漾開的漣漪碎成一點極淡的驚惶,隨即又被更深的麻木吞噬。
殿內浮塵在光柱裡旋舞,他的喉結在蒼白的頸間滾過,未及打理的衣袍滑落半邊肩頭,露出的鎖骨像冰玉床邊緣崩裂的棱角。
那點因來人泛起的波瀾,終究隻在眼底驚鴻一瞥,便沉進比七日不眠更深的倦怠裡,唯有簷外春燕掠過的啼鳴,襯得這滿室狼藉愈發像幅被揉皺的殘卷。
白宸袍角的月光忽然凝在門檻上,他看著冰玉床前那個胡茬淩亂的身影,素來無波的眼底竟像投進了碎石子。
喜歡一念玄靈請大家收藏:()一念玄靈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