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無比狼狽的溫如玉,原是應算準了一切的白宸,此刻卻在瞥見對方通紅眼眶時,指尖也不易察覺地顫了顫。
那些彙報裡“略有鬱結”的陳詞,哪裡能描摹出這般碎玉般的狼狽?
簷外風信枝影掃過窗欞,在他玄色靴底投下晃蕩的血痕。
這可是琉璃殿裡踩著玉階長大的天之驕子,是連束發都要整整齊齊的溫潤君子。
永遠都能維持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讓人挑不出半點錯處。
“你來做什麼?”
溫如玉吃力地扯了扯嘴角,沙啞聲線裡裹著七日未梳的亂發,“看我笑話嗎?”
白宸垂下了眸子,睫羽在眼瞼投下的陰影忽然抖了抖.
他看到冰玉床前那人枯槁的側影,眸光裡毫無感情的平靜裡竟漫上一絲不易察覺的漣漪。
“去見你父親嗎?”
還是倚靠在門扉的江子徹,垂著眼問,目光掠過溫如玉亂發下青黑的胡茬時,手指無意識蜷了蜷。
玉床上的人忽然抬起頭,碎發間漏下的月光驚得他瞳孔驟縮。
“他…還活著?”
這句話抖得像簷下將墜未墜的冰錐,明明是問句,尾音卻濺起細碎的光,那些在眼底凝了七日的灰翳竟被這簇光亮劈開條縫,連蒼白的唇瓣都跟著顫出點血色。
“嗯。”
江子徹喉結滾過,望著對方驟然亮起的眸子,微微頷首。
一個字砸在殿內浮塵裡,驚得梁上燕巢撲棱棱振翅。
殿內琉璃燈盞的光芯忽然顫了顫,映得他月白深衣上的暗紋如流水般淌過。
他不是白宸。
白宸不屑於爭辯任何事情,哪怕一句簡單的解釋可以為他省去許多磨難。
正如索要溫世安處置權時,麵對姬瀚文的質問,尋常人或許會想方設法地給這位帝王一套無法拒絕的解釋,但是白宸隻是強勢而冷淡地反問,我就是抗旨,你又如何?
並不是認定天辰帝國不敢對他如何,而是他毫不畏懼天辰帝國的任何手段。
無論想要對他做什麼,他接著便是。
但江子徹卻會很磊落,對待摯友,十分真誠、炙熱且直接。
這也是為何在招生大典的古戰場內,白宸會選擇相信他,而沒有直接淘汰一個勁敵的原因。
他很適合做朋友。
就像此刻,他明明知道溫如玉眼底淬著怨懟,卻偏要把話挑明了說,靴底碾碎階前碎花的聲響都透著坦蕩。
當白宸把心事藏進心底,這人卻把赤忱捧在掌心,不屑於使那些繞來繞去的心眼。
他會在你跌進泥沼時直接伸手拽,管你滿身狼狽,先把你拉起來再說。
所以江子徹很自然地道,“彆太糾結了,琉璃殿少殿主的位置遲早是你的。”
他忽然抬眸,目光如炬,“你該想的是,若沒有小宸替你拿主意,麵對溫世安謀逆一事,你會如何抉擇?”
溫如玉聞言,如遭雷擊,腦中轟的一聲炸開。
他…做不到。
他做不了任何決定。
他既無法下令讓魏紫去擒拿自己的生父,又不能放任局勢惡化將主動權拱手讓給隱月。
白宸的決斷,確實是最完美的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