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柄滑落案沿,砸在青磚上發出悶響。
那截斷刃歪斜著,刃口朝上,血珠順著裂縫一滴一滴墜落,在磚麵洇出深紅斑點。她沒去扶,也沒再看。指尖還沾著血,順著掌紋流到虎口,黏膩溫熱。她忽然將手指按在掌心,用力劃下一橫。
痛感竄上來,像針紮進骨縫。
她閉眼,血順著指縫滲出,在掌心畫出一道斷續的線。這不是傷口,是記號。昨夜祭台的地裂、魔傀眼窩裡的黑火、陸崇陽袖口翻卷時露出的暗紋、死士甲胄上的狼首銜月、密信墨色在光下不該存在的幽藍——這些全被她刻進識海,用的是同一種法子:以血為引,以痛為鎖。現在這道掌心血痕,就是鎖扣。
她起身,沒叫宮人。
玄金鳳袍掃過玉階,步子穩,呼吸平。衛無咎還跪在殿角,左肩裂開一道深口,血浸透黑袍,符令垂在指間,沾了灰。她走過他身邊時,腳步沒停,也沒說話。他抬頭想說什麼,她已經走遠。
寢宮門合上,燭火搖了一下。
她走到床前,吹熄燭芯。黑暗壓下來,耳邊隻剩更漏滴水聲。子時快到了。
她盤膝坐下,掌心那道血痕還在發燙。識海裡陸崇陽的聲音又來了:“血脈非福,實為劫。”她說過火能燒東西,也能燒人。可要是火先燒的是自己呢?
她沒答,隻是把掌心貼在額上,血痕壓住眉心赤紋。痛感更烈,像有東西在往骨頭裡鑽。她咬牙,運轉血紋封印,意識往下沉。
沉得越來越深。
四周忽然沒了聲音,也沒了光。她睜開眼,卻發現自己站在一片焦土之上。天是灰的,地是裂的,遠處有殘破的兵器插在土裡,鏽得發黑。風沒有溫度,隻帶著灰燼打轉。她低頭看手——掌心血痕不見了,可眉心赤紋在微微發燙。
前方十二具骸骨圍成一圈,呈環形跪伏,頭顱低垂,脊椎扭曲,像是死前承受過巨大痛苦。它們身上殘留著破碎的鎧甲,樣式古老,不屬於中州任何一朝。中央懸著一團幽藍火焰,不大,像一盞將熄的燈,卻散發出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她認得這地方。
每夜子時,她都會來。但從前隻是站在邊緣,看不清,也走不近。今夜不同。她邁步向前,一步,兩步,骸骨沒動。
心火就在眼前。
她伸手。
指尖剛觸到火焰邊緣,十二具骸骨同時抬頭。
空洞的眼眶裡燃起黑火,骨手猛地抓起地上的殘刀,齊刷刷斬來。刀鋒離她咽喉隻剩半寸,她沒退。
刀刃上,映出畫麵——
陸崇陽站在一座石殿內,對麵是個披黑袍的人,臉看不清。桌上攤著一卷帛書,上麵畫著複雜的陣圖,角落刻著狼首銜月。那人遞出一枚玉符,陸崇陽接過,袖口翻卷,露出內襯暗紋,與昨夜祭台上魔傀頸後的烙印一模一樣。
她明白了。
這不是幻覺,是記憶殘影。這些骸骨生前見過什麼,死時烙下的影像,被心火封存。她不是在做夢,是在翻彆人的死前一刻。
刀鋒再逼近一分。
她不退,反而向前壓掌,直接抓向心火。
火焰入掌,像千萬根燒紅的針紮進骨髓。她悶哼一聲,膝蓋一軟,卻硬撐著沒倒。識海轟然炸開,無數畫麵衝進來——鳳凰焚殿、血灑九重、守陵人被拖入地底、符令碎裂、密信在光下褪色……她看見自己昨夜在金鑾殿上,盯著那封“北疆急報”,信紙上的字清晰可辨。
可現在她“看見”了另一層——信紙是空白的。墨跡是假的,是幻術。
她差點被蒙過去。
認知崩塌的瞬間,意識幾乎潰散。她咬舌,血腥味在嘴裡炸開,現實的痛把她拉回來。她終於懂了:她之前以為自己看破了謊言,其實隻是換了一種方式被蒙蔽。真正的破妄,不是識破一個假信,而是看清所有“所見皆非真”。
她鬆開牙關,任血從舌尖流下。
心火還在燒,可她不再抗拒。她把陸崇陽那句“血脈非福,實為劫”在心裡默念一遍,然後反問:“那要是這劫,偏偏能燒人心呢?”
話落,心火驟然沉入掌心。
劇痛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明。她“看”到了什麼——不是用眼睛,是用某種更深的東西。她知道,從今往後,她說的每一句話,彆人眼裡的真假,都會在她麵前顯出痕跡。謊言會發暗,偽裝會裂紋,虛妄會褪色。
她聽見一個聲音,遙遠,低沉,像從地底傳來:“這火,可燒儘人心?”
她沒回答。
意識一沉,再睜眼時,已回到寢宮。
燭台還在床頭,殘燭未滅。她盯著那點火光,掌心微動,意念一引。
燭焰無風自燃,猛地竄高,扭曲升騰,竟凝成一隻微型鳳凰,展翼盤旋三息,然後熄滅。屋裡恢複昏暗,隻有灰燼緩緩落下。
她抬手,掌心光滑,沒有傷痕。可眉心赤紋還在發燙,識海裡多了一道東西——不是記憶,不是能力,是一種“知道”。她知道,昨夜那封密信為何能在白日保持幽藍墨跡如新,因為它根本不是用墨寫的,是用北疆“夜鴉傳書”的幻術符紋,靠觀者信念成像。她當時“看見”的字,是她自己信了才顯出來的。
她沒動。
窗外更漏滴下最後一聲,子時已過。
她緩緩起身,走到銅鏡前。鏡中人鳳眸沉靜,眉心赤紋隱沒於膚色之下,像從未存在過。她伸手撫過鏡麵,指尖微熱。
殿外傳來腳步聲,輕,穩,是宮人巡夜。
她轉身,走向禦案,抽出一張空白奏紙,提筆蘸墨。筆尖懸在紙上,沒落。
她現在能看破虛妄,可還不能讓人知道。這火不能明燒,隻能暗燃。她得等,等下一個說謊的人,主動把假信遞上來。
筆尖一顫,墨滴墜落,在紙上暈開一團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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