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無咎站在藏書閣外的石階上,沒有進去。
他轉身走了。
蕭雲璃的身影剛消失在門後,他便調頭穿出宮道,腳步沉得像壓著千斤鐵鏈。她的背影他看得太多次,每一次都像在火上走,可這一次不一樣。她要去查《初代鳳主戰錄》,而他手裡這把斷劍,劍脊內側刻著半個衛家徽記,像是被人硬生生削去後又補刻上去的。
他不能讓她一個人查下去。
他得先弄明白,這劍為什麼會在西荒傀儡的殘軀裡出現,又為什麼會帶著衛家的爐火印記。
護龍衛密檔房在皇城西角,夜裡無人值守。他用雷符破了鎖,翻出二十年前的守陵人輪值簿。紙頁泛黃,墨跡已淡,但他還是找到了父親的名字——衛青陽,值守皇陵東闕,三年未調。再查金屬登記冊,比對斷劍斷口的銅錫比例,確認出爐於衛家祖祠祭劍爐,年份標注為大荒曆九百七十二年。
那是三十年前。
他合上冊子,指尖發涼。
父親從未提過這把劍。衛家祖祠自他十歲起便封了三代,說是先祖有訓,非大祭不開。可現在,這把劍從西荒的沙地裡挖出來,嵌在傀儡肩甲中,和鳳紋一起被篡改。
他連夜出宮,沒走正門。
子時三刻,衛家祖祠的鐵門在他麵前緩緩開啟。雷符貼在掌心,他一步步踏進祠堂。供桌上三盞油燈無風自搖,父親的牌位擺在正中,香爐冷灰積了厚厚一層。他繞到牌位後,手指順著木框邊緣摸索,直到某處觸感微凹。
暗格彈開。
裡麵隻有一封信。
信紙泛黃,邊角已蛀,墨跡斑駁。他抽出一看,落款是“北疆狼牙盟”,日期正是大荒曆九百七十二年冬。內容寫著:“衛青陽以衛家血脈為引,助我族鬆動皇陵封印,事成之後,許通商三城,互不侵伐。”
他盯著那行字,胸口像被雷擊中。
父親……真的背叛過皇陵?
他猛地將信翻過來,用雷符在背麵掃過,想看是否有隱墨。沒有。他又用指尖蘸唾,在火上輕烘,依舊無變。可當他把信舉到燈下,斜著看時,卻發現墨跡深處有極細的金線,像是被刻意壓進紙裡的紋路。
他取出隨身短刀,削下一點紙屑,投入雷符火焰。
火光一閃,金線浮現——是一道鳳紋。
和蕭雲璃掌心的印記一模一樣。
他愣住。
這不是普通的信。這是用初代鳳主留下的秘墨寫的,隻有鳳凰血脈者的心火才能完全激活。而寫這封信的人,要麼是鳳族舊部,要麼……是故意栽贓。
他正要收起信,祠堂外傳來腳步聲。
很輕,但踩在青磚上的節奏他知道。
蕭雲璃來了。
她沒穿鳳袍,隻披了件玄色鬥篷,發絲散在肩上,眉心赤紋微閃。她站在門口,沒說話,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信上。
“你沒去查書。”她說。
“我發現了更該查的東西。”他聲音啞。
她走進來,伸手。
他遲疑一瞬,把信遞過去。
她指尖燃起一縷火,不是外放的焰,而是從皮膚下透出的暗紅光流。火光掃過信紙,墨跡開始變化。原本“助我族鬆動皇陵封印”的“鬆動”二字扭曲變形,顯出原跡——“破封”。
她繼續燒。
“助我族”三字褪去,露出底下四個字:“反引誅魔”。
整句話變成了:“衛青陽以衛家血脈為引,反引誅魔,破封於冬夜。”
她又將心火壓低,沿著墨線追溯,金鳳紋逐漸完整,形成一個閉環符印——那是初代鳳主用來標記“死間密計”的封印圖騰。
“這不是叛書。”她說,“是任務記錄。你父親當年做的事,是奉命破封,引魔出陵,再以血封門。這信被人改過,把‘誅魔’改成‘助妖’,把‘反引’抹去,隻留‘鬆動’。”
衛無咎盯著那行還原的字,喉嚨發緊。
“誰改的?”
“能改這種密信的人,要麼接觸過初代鳳主遺物,要麼……就是當年參與封陵的高層。”她頓了頓,“而且,這信用的是丹鼎派特製的‘隱紋墨’,隻有九品丹師才能調配。”
他猛地抬頭:“賀蘭洲?”
“他已經死了。”她看著他,“但墨還在用。有人在用他的名義,把守陵人的犧牲,寫成叛國罪證。”
祠堂裡靜得能聽見火苗跳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