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剛透,禦書房的門被推開時,外頭的風還帶著夜露的濕氣。蕭雲璃坐在案後,指尖搭在火漆封口的信匣上,指腹蹭過封印邊緣,留下一道極輕的劃痕。
她沒看門外跪著的賀蘭洲,隻將信匣往前推了半寸,落在案前正中。
“三寸地磚灰燼、符爐殘灰、子時出入記錄。”她開口,聲音不高,卻像冰麵裂開一道縫,“三日之內,朕要真物。”
賀蘭洲低著頭,袖口微動,一縷極淡的藥灰味隨風散出。她鼻尖微顫,通獸語之覺悄然捕捉——那是丹爐熄火後未淨的餘燼,混著北疆特有的黑鱗草灰。
“陛下。”賀蘭洲終於抬頭,麵色沉靜,“丹鼎派供藥三十載,從未出錯。如今僅憑一道密令,便要掘地取灰、翻查私檔,是疑臣,還是毀信?”
她不答,隻將指尖移到案角,輕輕一叩。
燭火晃了一下。
心火在指根繞了一圈,極細的一縷,如絲如線,纏進血脈,卻不外泄。殿內溫度並未升高,可賀蘭洲的額角,忽然沁出一層薄汗。
“朕沒說你是毒源。”她緩緩道,“但赤陽丹裡的妖血,不是憑空來的。”
賀蘭洲瞳孔微縮,隨即垂眼:“妖血入藥,乃死罪。若真有此事,臣願自縛請斬。”
“你當然願意。”她冷笑,“可你不願的,是讓人挖開你煉丹室的地磚。”
話音未落,殿外腳步輕響。
一人步入,素衣如雪,肩背直挺,手中抱琴。她未跪,隻在賀蘭洲身側站定,目光落在蕭雲璃臉上,一金一赤的雙瞳映著燭光,像是火在水中遊。
蕭雲璃的指尖猛地一緊。
那股與鳳玉共鳴的熱意又來了,從心口往上竄,牽著血脈一抽一抽地跳。
賀九瑛抬手,將琴置於案前矮幾上,十指搭弦,未語先音。
第一聲琴響,如雨滴石。
蕭雲璃的太陽穴突地一跳。
第二聲,像風穿骨縫。
她後頸的寒毛豎了起來,體內的妖血驟然躁動,順著經脈往上衝,撞向丹田那團剛穩住的心火。兩股力道一碰,她喉頭一甜,硬是咬牙咽了回去。
她不動,連睫毛都沒顫。
可指腹下的案麵,已被她無意識壓出一道焦痕。
賀九瑛的琴音不急,卻綿密如絲,一縷縷鑽進識海。那些被壓下的記憶碎片開始翻湧——昨夜燼墟中鎖鏈纏身的畫麵、賀蘭洲在丹爐前割腕滴血的麵孔、初代鳳主分裂魂魄時低語的“劫起”……全都混著琴音,往她神魂裡紮。
她閉眼。
破妄之眼,開。
視野驟變。
殿內光影扭曲,賀蘭洲的身影被一層暗青色符紋籠罩,袖口內側,藏著一卷符紙,封印紋路與北疆妖族圖騰完全一致。那符紙邊緣微卷,像是剛從火中取出,尚未完全冷卻。
她在心頭記下位置。
琴音忽轉,如裂帛。
蕭雲璃的額角滲出血珠,順著眉骨滑下,落進衣領。她沒擦,隻將心火從指根收回,沉入丹田,再引出一絲,纏上那股被琴音激起的妖血亂流。
火借風勢。
她在燼墟中悟的理,此刻用上了。
心火不壓亂流,反而裹著它,往丹田一角送去。那股灼痛瞬間被封住大半,神誌清明了一瞬。
就這一瞬,她看清了賀蘭洲袖口的符紙封印——三重鎖紋,外兩層已鬆,內一層尚存,說明他昨夜動過它,但未拆閱。
他還想留後路。
她垂下眼簾,似不堪重負,肩頭微塌,呼吸也亂了幾分。
賀九瑛的琴音更急,如暴雨打荷,一聲緊過一聲。
蕭雲璃的手指在案下微微蜷起,指甲掐進掌心,血滲出來,滴在靴麵上,無聲無息。她將那滴血引向心火,煉成一線極細的火絲,纏住最後一絲動搖的神誌。
不能倒。
不能露破綻。
她在燼墟中斬斷鎖鏈時就明白——怕,隻會讓鎖更緊。
她重新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