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盆裡的灰燼散開後,蕭雲璃在靜室中又坐了三息。
她沒再看那盆灰,也沒動案上的漆匣。袖中鳳玉的熱意已沉下去,可掌心那道被心火凝刃反噬的傷口還在發麻,像有細針在皮下穿行。她知道,燼墟裡的魔氣珠雖破,但它的根沒斷。賀蘭洲背後那扇門,仍在暗處呼吸。
她起身,將漆匣推到窗台外沿,轉身走出靜室。
禦書房距此不過百步,她走得極穩,腳步未亂。宮道上火把的光從廊柱間斜切進來,照在她肩頭又滑落。她沒抬頭,隻覺眉心那道赤紋隱隱發燙,像是被什麼遠遠盯著。
推開禦書房門時,琴音先到了。
錚——
一聲短促,卻如冰錐刺入耳道。她腳步一頓,脊背繃直,心火凝刃本能地在掌心成形,可那刃剛起,便劇烈震顫,仿佛被什麼牽引著要脫手而出。
側殿琴台前,賀九瑛已盤膝而坐。
素衣未動,十指搭在琴弦上,眸色一金一赤,如火流轉。她沒抬頭,隻指尖輕壓,第二聲琴音落下。
蕭雲璃喉頭一緊,體內某處猛地一抽——是血脈。那感覺像有滾燙的鐵線從心口拉出,直貫四肢,又猛然收緊。她踉蹌半步,左手扶住門框,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琴音不是攻她耳,是攻她血。
她咬牙,破妄之眼瞬間開啟。視野裡,賀九瑛周身浮著極淡的赤霧,那霧如絲如縷,順著琴音鑽入她體內,正與她經脈中殘留的魔氣交彙,攪動如漩。
她明白了。這不是普通音攻,是血脈共鳴。賀九瑛的琴,能引動她體內的鳳血,而魔氣,正是借這共鳴暴動。
她強壓翻湧,不再試圖封堵,而是將心火凝刃收回丹田,轉而凝神捕捉那琴音的節奏。
第一聲短促,如裂帛;第二聲低沉,如墜石;第三聲綿長,如風過荒原。三音一循環,每一輪都比前一輪快半息,像在催什麼。
她閉眼,識海中畫麵突現——
焦土,黑崖,鳳凰焚天。
一個與她麵容相似的女子立於祭壇中央,十指染血,琴弦纏臂。她身前,另一名女子跪地,頸間琴弦深陷,血如雨落。那撫琴者開口,聲音與賀九瑛重疊:“同源之血,當以同源之音斷脈。”
畫麵一閃即逝。
蕭雲璃猛然睜眼,冷汗滑過鬢角。她終於明白燼墟中那句“斬其核心”為何指向琴音——不是斬人,是斬脈。音波與血脈同頻,方能亂神控魂。若想破局,不能封,不能擋,隻能斷。
她不再壓製體內暴動,反而將心火凝刃逆流而上,直衝識海深處那道琴音源頭。
刃尖刺入的刹那,她模擬那焚天女子最後的動作——以意誌為弦,以心火為刃,狠狠一割。
“音波斷脈。”
識海中,那道貫穿神魂的琴音驟然一滯,如弦將斷未斷。
現實裡,她五指成爪,心火凝刃自掌心暴起,不攻賀九瑛,而直斬琴弦。
刃光如赤蛇掠空,與第三聲琴音相撞。
刺啦——
銳鳴炸開,殿內燭火齊滅。一根琴弦應聲崩斷,斷口處濺出一滴血,落在琴麵,迅速被赤霧吞沒。
賀九瑛指尖一顫,那滴血正是從她食指劃出。她第一次抬頭,眸中金赤交錯,聲音微啞:“你竟能反控同源之音?”
蕭雲璃沒答。
她站在原地,掌中心火凝刃仍未散去,微微震顫。剛才那一斬,耗去了她七成心力,肋骨處傳來鋸齒般的鈍痛,像是經脈被火線反複灼燒。但她眼神未亂,反而更冷。
她知道,賀九瑛的琴音之所以能引動魔氣,是因為那魔氣本就源自鳳血——賀蘭洲用的,是她的血。而賀九瑛,與她血脈同源,才能以音為引。
但現在,她已找到破法。
她緩緩抬手,將心火凝刃收回掌心,指尖輕撫左手腕內側。那裡有一道舊傷,是幼時試煉血脈時留下的。此刻,那傷痕微微發燙,像是在回應什麼。
賀九瑛盯著她,忽然輕笑一聲:“你以為斬斷一根弦,就破了局?”
她未等回應,十指驟動。
琴音再起,不再是單音遞進,而是十二弦齊鳴。音波如鎖鏈成網,直撲蕭雲璃心脈。那聲音不再刺耳,反而低沉如吟,像是從地底升起的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