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起沙粒,掠過深坑邊緣,帶起一縷細碎的響動。蕭雲璃站在坑前,掌心還殘留著玉簡碎裂時的微熱。赤光自坑底升起,與遠處沙地中矗立的血鳳令遙相呼應,像是大地深處未熄的脈搏。
她沒有回頭,卻知道有人正向她走來。
白千殺一步步走近,腳步沉重而堅定。他在她身側停下,目光落在那枚插在沙地中的令牌上,許久未語。風拂過他殘破的鐵麵,露出半邊布滿舊疤的臉。那隻獨眼映著殘陽,火色沉沉。
他忽然單膝跪地,雙手穩穩托起血鳳令,舉過頭頂。
“此令曾屬初代鳳主,亦曾被妖族玷汙。”他的聲音低啞,卻不容錯聽,“今日之戰,我們以命護它,也以命問它——散修,可配稱‘護國’?”
話音落,全場寂靜。幸存的散修們站在遠處,拄著斷刀、殘盾,無人出聲,卻都抬起了頭。
蕭雲璃緩緩轉過身,望著他手上的令牌。她沒有伸手去接,而是向前一步,將手掌輕輕覆在他的手背上。
“你問我配不配?”她聲音很輕,卻穿透了風沙,“白無瑕用命答過了。”
她的指尖微微發燙,眉心赤紋隱隱灼熱。她收回手,退後半步,指間燃起一縷火光——不烈,不耀,隻是安靜地浮在掌心,如一顆不肯墜落的星。
“你們,也都答過了。”
她抬頭環視四周。那些臉上沾著血汙、身上纏著焦布的人,一個個迎上她的目光,沒有閃避,也沒有卑微的低頭。他們站在這裡,像從灰燼裡重新挺直的樹。
“血鳳令歸皇朝?”她搖頭,“不。它從來就不屬於哪一殿、哪一宮。”
她頓了頓,目光落回令牌上:“它屬於每一個願為蒼生燃儘自己的人。”
白千殺怔住。他原以為這一跪,是效忠的開始,是臣服的儀式。可她不要臣子,她要的是並肩者。
風忽然停了。
天邊的太陽正緩緩沉入荒漠儘頭,整片西荒被染成一片暗紅,如同大地剛剛止血的傷口。在這片靜默的餘燼中,白千殺緩緩起身,轉身走向沙地中央。
他將血鳳令重新插入沙中,深深沒入三寸。
“那便不必歸誰。”他揚聲說道,聲音撕開寂靜,“就讓它立在這裡——以這沙,這血,這火為證!”
說罷,他抽出腰間斷刀,在掌心劃出一道深口。鮮血順著指縫滴落,滲進黃沙,沿著令牌基座蜿蜒流淌。就在那一瞬,地底傳來一絲震動,一道極細的火脈自深淵方向遊走而出,繞令牌一圈,隨即隱沒於沙下。
蕭雲璃凝神注視,眉心赤紋微微跳動。她認得那種共鳴——不是法陣,不是符咒,而是心火與信諾之間的古老回應。燼墟中從未記載,卻真實存在。
她走上前,與他並肩而立。抬起右手,在掌心劃下一痕。血珠滾落,混入他的血,一同滲入沙土。
她閉眼,低聲念道:“我蕭雲璃,以鳳血為引,不以權壓人,不以勢欺弱。若有違此誓,鳳火反噬,魂墮燼墟。”
話音落,天地無聲。
白千殺仰頭大笑,笑聲中帶著哽咽。他舉起斷刀,指向天空:“我白千殺,率西荒散修,以命為契,不叛不離!若違此誓,血鳳令碎我骨,黃沙埋我名!”
笑聲未絕,三十多道身影陸續上前。有人拖著傷腿,有人僅靠一隻手臂支撐,有人手中隻剩半截兵器。他們圍著血鳳令,割開手掌,將血滴入沙中,雙手按地,齊聲高呼:
“鳳火當燃!”
聲音如潮,撞向天際。殘鴉驚飛,沙丘微顫。那枚殘缺的鳳翎在最後一縷夕陽下輕輕晃動,仿佛有誰在遙遠時空回應了這場盟誓。
蕭雲璃站在人群中,沒有上前,也沒有後退。她看著這些麵孔——有年輕到尚顯稚嫩的少年,也有鬢發斑白的老者;有人臉上還掛著淚,有人嘴角咧著笑。他們的血滲入黃沙,與她的、與白千殺的、與無數已逝者的血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這才是真正的契約。
不在金冊玉牒,不在詔書律令,而在這一片焦土之上,在每一雙不肯低頭的眼睛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