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卷著碎冰拍在臉上，蕭雲璃的手還懸在半空，心火微弱地跳動，像一盞將熄的燈。她指尖離那石棺不過三尺，卻再不敢向前。
衛無咎的手仍扣著她的手腕，力道沉穩，沒有鬆開的意思。赫連青靠在斷裂的柱邊，銀刀插進凍土，支撐著身體。她喘得厲害，肩頭的血順著臂彎滴落，在雪地上砸出一個個暗紅的小坑。
“不能硬來。”她聲音沙啞，“它不是要殺你，是在求你停下。”
蕭雲璃沒動，也沒答話。她看著那團被黑氣裹住的身影在石棺上踉蹌走動，時而抬手抓撓自己的頭顱，時而猛地跪下，像是承受著某種看不見的撕扯。方才那一聲“放我……死”，還在她耳邊回蕩。
她知道，若此刻強行破封，殘魂必散。
可若再等，黑氣徹底紮根魂核，便再無挽回餘地。
就在她心神緊繃之際，遠處山脊傳來一聲琴音。
短促，清越，如裂冰啟春。
三人同時抬頭。
素衣女子踏雪而來，足尖點過積雪，未留痕跡。她懷抱古琴，指間纏著銀弦，腕上一道新割的傷口正緩緩滲血。風掀起她的兜帽，露出一雙異色眸子——左金右赤，火焰在瞳孔深處流轉。
賀九瑛走到祭壇邊緣，目光落在石棺上，嘴唇微動：“我聽到了它的哭聲。”
蕭雲璃心頭一震。這不是比喻，也不是感慨。她是真聽見了——隔著百裡風雪，隔著千年歲月，聽見了一縷殘魂在黑暗裡的嗚咽。
賀九瑛盤膝坐下，將琴置於膝頭，沾血的手指輕輕撥動第一根弦。
音起刹那，天地仿佛靜了一瞬。
風停了，雪也止了。唯有那琴聲如絲如縷，繞著石棺緩緩升騰。金光自琴麵浮現，順著音波擴散，如同晨曦初照，輕輕拂過黑氣纏繞的柱體。
殘魂猛然仰頭，發出一聲嘶吼。黑氣劇烈翻湧，似在抗拒這光芒的侵入。它的身體開始扭曲，四肢抽搐，胸口裂開一道深痕，漆黑的霧氣從中噴湧而出，與金光激烈碰撞。
“她在喚醒它。”衛無咎低聲道，雷符已悄然布於掌心，“不是驅逐，是召回。”
赫連青咬牙，撐著銀刀站直，將月狼鏡從腰間解下，放在琴前。鏡麵承接琴光，折射出數道金線，如蛛網般纏上石棺。每一根光線觸碰到黑氣，都激起一陣刺耳的嘶鳴。
蕭雲璃立刻明白過來。
這不是單方麵的淨化，而是一場記憶的牽引。
她閉眼，開啟靈樞共鳴，心火順著掌心流入地麵，與琴音形成回路。兩股力量在地脈中交彙，沿著古老的陣紋逆流而上，直抵殘魂識海。
畫麵開始閃現——
一座焚儘的宮殿，鳳凰羽翼垂落，血染長階；
一名女子立於高台，手中握著半塊鳳玉，淚流滿麵；
還有那句低語，在火焰儘頭響起：“血脈相連者，方可引魂歸位。”
她猛地睜開眼。
賀九瑛的臉色已經發白，第二根琴弦崩斷，劃過她掌心，又添一道血口。她卻不管不顧，繼續彈奏，聲音越來越輕，卻愈發清晰。
“孩子……”她忽然開口，目光轉向蕭雲璃，“它是你祖輩的影子……叫它回家。”
蕭雲璃呼吸一滯。
她終於懂了。
這不是戰鬥，是認親。
她雙膝跪地，雙手貼上石棺冰冷的表麵，心火緩緩注入，聲音輕得幾乎被風雪吞沒：“前輩……我名蕭雲璃，承鳳凰血脈，願以此身護九域光明。”
琴聲驟然拔高，最後一段《鳳棲梧》殘調傾瀉而出。
金光暴漲，如潮水般湧入殘魂體內。黑氣發出淒厲尖嘯，一根根從魂體中剝離，化作煙塵消散。殘魂的身體開始穩定，動作不再癲狂，而是緩緩轉過身，低頭看向她。
那雙眼睛，終於清明。
金焰在瞳中重新燃起，純淨而溫和，不再有絲毫渾濁。它抬起手，虛虛撫過蕭雲璃頭頂，嘴角微微揚起，像是看到了久彆的後人。
“孩子，”它的聲音直接傳入識海，低沉而慈和，“你做得很好。”
風雪不知何時已停。
祭壇上的黑霧儘數散去，隻剩下那縷金焰在殘魂掌心靜靜燃燒。月狼鏡中的倒影映出它的麵容——與蕭雲璃有七分相似，卻又多了幾分歲月沉澱的威嚴。
赫連青拄著刀，望著這一幕，喉頭滾動了一下，終究沒說出話。
衛無咎收了雷符，站在原地未動，目光卻落在賀九瑛身上。她整個人軟倒在琴旁，手腕鮮血淋漓，唇色近乎透明，可嘴角仍帶著一絲笑意。
蕭雲璃仍跪在石棺前，掌心還貼著冰冷的石麵。殘魂低頭看她，忽然抬起另一隻手，指向祭壇深處。
那裡，原本妖將站立的位置，地麵裂開一道縫隙，露出一塊刻著古老符文的石碑。碑文殘缺，唯有中間一行字清晰可見：
“純血非救贖，乃囚籠。”
殘魂的目光停留片刻，又落回她臉上，緩緩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