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無痕的眼皮又顫了一下,睫毛輕抖,像是要睜開,卻又沉下去。蕭雲璃盯著他脖頸上的咒文,那紋路正緩緩發燙,泛起一層暗紅的光。
她沒再猶豫,掌心一翻,兩半鳳玉並列置於掌中。裂痕處還沾著方才滴落的心頭血,尚未乾涸。她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玉上,血珠滾過斷口,瞬間被吸儘。
鳳玉震顫起來,嗡鳴聲由低轉高,如同遠古鐘音自地底湧出。她雙指夾住玉身,用力一合。
哢——
清脆一聲,兩玉嚴絲合縫,鳳凰圖騰完整浮現,羽翼舒展,尾翎搖曳,仿佛隨時要騰空而起。玉麵流轉赤金光澤,一股灼熱從掌心直衝經脈,心火隨之翻湧。
頭頂虛空猛然扭曲,元氣如漩渦般彙聚,一道門影自虛空中浮現。青石為框,刻滿古老符文,門扉中央浮著一隻展翅之鳳,雙目微睜,似在凝視人間。
穿界門再度開啟。
這一次,門內沒有蓮台,沒有虛影,隻有一片灰白霧氣。可就在她目光觸及門內的刹那,霧中緩緩走出一人。
是她自己。
同樣的鳳眸,同樣的眉心印記,卻穿著玄金帝袍,肩披血色長氅,步履沉穩,每一步落下,腳下便生出一道裂痕,蔓延至遠方。她手中撚動一串佛珠,珠子暗紅,像是浸過血。
幻象停在門前,嘴角微揚,聲音與她一般無二:“你還在掙紮什麼?權力本就是刀,不握緊,就會被人奪走。”
蕭雲璃後退半步,心火疾運,破妄之眼開啟。視野清明,可那幻象身上竟無一絲魔氣,也沒有外力牽引的痕跡。它不是幻術,不是咒印,而是……從她心底走出來的影子。
“衛無咎跪了。”幻象輕笑,抬手一指,“赫連青也低頭了。白千殺為你戰死時,你連名字都沒叫全。這就是你要的天下?用他們的心跳,墊你的王座?”
她喉嚨發緊,指尖微微發麻。
“忠誠隻屬於恐懼。”幻象逼近一步,聲音壓低,“你若不夠狠,他們遲早會反你。不如先燒了他們的魂,讓所有人,都活在火光之下。”
心火猛地一跳,像是被這句話點燃。她眼前閃過北疆戰場上衛無咎擋在她身前的背影,赫連青在宮牆下仰頭看月的側臉,白千殺在沙洲燃起千火幡時的大笑……那些畫麵忽然變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屍山血海,是臣民匍匐顫抖,是她獨自立於高台,腳下萬骨成灰。
她閉了閉眼,再睜時,瞳孔已染上焦灼。
幻象伸出手,指尖觸到她的額角。那一瞬,無數念頭湧入腦海——登基那日,陸崇陽捧著玉璽低語“陛下該學會冷心”;玄真子臨終前說“魔心即吾心”;賀九瑛琴音繚繞時問她“你怕自己變成誰?”……這些話,她曾一一壓下,如今卻被這幻象儘數挖出,織成一張網,纏住她的神識。
“你已經走到了這裡。”幻象貼近她耳邊,“再往前一步,誰還能攔你?何必還裝作仁君?你本就該是焚世之主。”
她胸口起伏,呼吸變重。左手不自覺撫上腰間火刃,指尖摩挲刀柄。隻要拔出來,一切喧囂都會停下。隻要燒乾淨,就再不會有背叛。
可就在這時,一道寒光斜掠而起。
殘鏡飛出,橫在她與幻象之間。
鏡麵微亮,映出她此刻的臉——眉頭緊鎖,眼角泛紅,唇邊滲出血絲。那是她自己都不曾察覺的猙獰。
“閉眼!”
沙啞的聲音響起,帶著撕裂般的痛意。
她猛地一震,回頭望去。
夜無痕不知何時抬起了手,手臂懸在半空,指尖還在滴血。殘鏡插在他身旁沙中,鏡麵裂了一道細紋,卻仍散發著微弱金光。
他躺在地上,臉色慘白,左臉疤痕已爬至耳根,皮肉微微鼓動,像是有東西在底下遊走。可他的眼睛睜開了,渾濁卻清醒,直直看著她。
“你怕我成暴君?”他喘了口氣,聲音斷續,“……我怕你成不了自己。”
一句話,像冰水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