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殘陽如血,將淩絕塵孤寂的身影拉得老長,映在荒涼破敗、通往天劍宗的山道上。
他身上的月白劍袍已與凝固的血汙、泥土徹底融為一體,變成了暗紅近黑的硬殼。
幾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依舊猙獰,翻卷的皮肉邊緣泛著不祥的紫黑。
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肺腑刀割般的劇痛,每一次邁步都像在拖著千鈞巨石。
但他脊梁挺得筆直,如同他手中緊握的那柄劍。
他的劍。
他的半身,他的道途,他的本命靈劍——斷塵。
此刻的斷塵,劍身黯淡無光,不複昔日清冽如霜、鋒銳絕倫的風采。
劍脊之上,那道觸目驚心的巨大裂痕貫穿前後,如同一條醜陋的蜈蚣死死咬住了劍身。
無數細密的裂痕從這道主裂痕輻射開來,蛛網般蔓延,幾乎覆蓋了整個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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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鋒不再吞吐寒芒,反而蒙著一層死氣沉沉的灰翳。
劍柄上纏繞的、曾浸染過他無數心血與靈力的“天蠶冰絲”劍穗,也斷裂了大半,殘存的絲線無力地垂落,沾染著黑紅的汙穢。
這柄曾隨他斬妖除魔、令群邪辟易的仙劍,仿佛一個耗儘了所有生機的垂暮老者,每一次微不可查的嗡鳴都帶著瀕死的哀音,在他緊握的手中傳遞著冰涼的絕望。
每一次微弱的震顫,都像尖針刺在淩絕塵早已不堪重負的神魂之上,帶來深入骨髓的劇痛與虛弱。
天劍宗巍峨的山門終於在望,那熟悉的、蘊含著淩厲劍意的巨大石劍牌坊,此刻在暮色中也顯得有些黯淡。
守門弟子遠遠望見那個幾乎與血汙砂礫融為一體的身影,以及他手中那柄黯淡無光、裂紋遍布的長劍時,臉色瞬間煞白。
“是…是淩師叔!”
“快!快去稟報宗主和長老!淩師叔回來了!”
“天啊…斷塵劍…怎麼會……”
驚呼聲、腳步聲瞬間打破了山門前的死寂。
幾名弟子慌忙迎上,想攙扶,卻被淩絕塵身上那股濃得化不開的血腥煞氣和冰冷徹骨的孤絕之意所懾,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師叔……”為首的內門弟子看著淩絕塵蒼白如紙、毫無血色的臉和胸前恐怖的傷口,聲音發顫。
淩絕塵沒有看他們,目光隻停留在手中的斷塵劍上。
他微微搖了搖頭,拒絕了任何攙扶,步履蹣跚,卻異常堅定地一步步踏過山門。
每一步落下,都留下一個暗紅色的腳印。
沿途遇見的弟子無不駐足,驚駭地望著這位宗門內傳奇般的劍仙。
敬仰、擔憂、恐懼……複雜的目光交織。竊竊私語如同水波般在他身後蔓延開來。
“……葬龍原…太慘了…聽說去了十成,回來不足三成…”
“淩師叔都傷成這樣…斷塵劍…那可是本命靈劍啊!劍在人在……”
“噓…小聲點!不過…聽說藥王穀那位墨雲錚墨師叔也去了,好像沒什麼大礙?
還跟器宗的蕭翊師叔一起回來的,兩人在穀口談笑風生,蕭師叔還親手給墨師叔倒了杯‘醉仙釀’呢……”
“嘖,那位墨師叔,風流倜儻,交友廣闊,跟蕭師叔形影不離,修真界都傳他們……”
“咳!慎言!淩師叔最是…嗯…端正持身,最厭惡這等流言蜚語…”
後麵的話語被刻意壓低,但“墨雲錚”、“蕭翊”、“形影不離”、“傳言”這幾個詞,還是像幾根冰冷的細針,刺入了淩絕塵極度疲憊卻依舊敏銳的耳中。
他本就冰冷的麵容,線條似乎又僵硬了幾分,握著斷塵劍柄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節泛白。
他徑直走向宗門深處,屬於他的那座孤峰——“洗劍峰”。
峰如其名,高聳入雲,峭壁如削,終年雲霧繚繞,寒氣逼人。
峰頂隻有一座極其簡樸的青石院落,名為“聽雪廬”。
這裡遠離宗門喧囂,唯有呼嘯的山風與飄落的雪花為伴。
推開沉重的石門,一股熟悉的、冰冷而空寂的氣息撲麵而來。
石室內陳設簡單到近乎苛刻:一張寒玉榻,一個蒲團,一張石桌,再無他物。
牆壁上連裝飾也無,唯有石壁本身的冰冷堅硬。
這裡,隻有劍,和他。
淩絕塵踉蹌走到寒玉榻前,小心翼翼地將斷塵劍橫放在冰冷的玉麵上,如同安置一個易碎的夢。
做完這一切,強撐的最後一絲力氣仿佛瞬間抽離,他悶哼一聲,身體晃了晃,再也支撐不住,盤膝坐下。
又是一口壓抑不住的淤血噴出,落在身前冰冷的石地上,顏色暗沉。
他閉上眼,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神魂的劇痛。雙手艱難地抬起,掐動一個玄奧的法訣。
指尖微弱的光芒亮起,牽引著峰頂濃鬱精純的天地靈氣,絲絲縷縷,彙聚而來,形成一個小小的靈氣漩渦,小心翼翼地覆蓋在斷塵劍身之上。
溫養。
靈氣緩緩滲入那些猙獰的裂痕。然而,如同泥牛入海,斷塵劍毫無反應。那黯淡的劍身,連一絲微光都吝於閃爍。
淩絕塵能清晰地感覺到,劍體深處那道與他性命相連的靈性,微弱得如同狂風中的燭火,飄搖不定,並且……正在一點一滴地消散!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淩絕塵的心。冰冷,更甚於洗劍峰的萬年寒玉。
“不…”一聲沙啞的低語從他乾裂的唇間溢出,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他猛地睜開眼,眸底血絲密布,是疲憊,更是近乎瘋狂的偏執。
他毫不猶豫地並指如劍,在左手腕脈上狠狠一劃!
嗤!
溫熱的鮮血瞬間湧出,帶著他精純的本命劍元氣息。
淩絕塵臉色又白了幾分,但他眼神狠厲,引導著這蘊含著生命精華的鮮血,精準地滴落在斷塵劍那道最猙獰的主裂痕之上。
心頭精血!
每一滴,都蘊含著他最本源的生命力與修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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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血滴落,並未滑開,反而像被饑渴的海綿吸收,緩緩滲入那道深可見骨的裂痕之中。
斷塵劍的劍身,終於極其微弱地、仿佛幻覺般地亮了一下,發出一絲幾乎聽不見的、如同蚊蚋般的嗡鳴。
有效!
淩絕塵眼中閃過一絲近乎狂熱的希冀。他不管不顧,持續引導著心頭精血滴落。
一滴,兩滴,三滴……他本就重傷的身體如同被抽乾了水分的植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下去,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氣息也迅速衰敗。
那微弱的劍鳴,在持續的精血滋養下,似乎真的穩定了一絲絲,不再那麼飄忽欲散。
時間在死寂的石室中流逝。隻有鮮血滴落劍身的細微聲響,以及淩絕塵越來越粗重艱難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腕間的傷口因失血過多和靈力枯竭,已無法自行愈合,血線變得細弱。
淩絕塵終於支撐不住,掐訣的手無力垂下,身體晃了晃,向前栽倒,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寒玉榻邊緣。
劇痛讓他短暫地清醒了一瞬。他掙紮著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近在咫尺的斷塵劍。
劍身吸收了大量的精血,那些蛛網般的裂痕似乎被一層極淡的血色薄膜覆蓋,不再像之前那般死氣沉沉。
然而,那靈性的聯係依舊微弱得可憐,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徹底熄滅。溫養的效果,微乎其微。
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那點微弱的希望。
疲憊、傷痛、失血、神魂受創、再加上這絕望的打擊……淩絕塵的意識終於徹底沉入了無邊的黑暗。
他倒在冰冷的寒玉榻旁,一隻手還死死地搭在斷塵劍的劍柄之上,仿佛那是他溺斃前最後的浮木。
腕間的傷口,血已流儘,隻留下一道刺目的暗紅痕跡。
石室徹底陷入死寂。
唯有那柄布滿裂痕的長劍,在主人昏迷後,劍身內部,那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靈性核心。
似乎因吸收了過多飽含劍主執念與生命精華的精血,極其極其緩慢地,發生著某種難以言喻的蛻變。
一絲難以察覺的、純粹而新生的波動,在死寂的裂痕深處,極其微弱地萌動了一下,如同沉眠地底、即將破土的種子。
夜色,如墨汁般徹底浸透了洗劍峰。
聽雪廬的石門隔絕了最後一絲天光,也隔絕了峰頂呼嘯的寒風。
石室內,冰冷、死寂,唯有昏迷的淩絕塵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呼吸聲。
時間失去了意義。
也許是幾個時辰,也許隻是一瞬。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震顫,突兀地在死寂中響起。
源頭,是那柄橫陳在寒玉榻上的斷塵劍!
最初隻是劍身極其輕微的抖動,帶動著布滿裂痕的劍體發出細碎如冰裂的微響。
緊接著,一點微弱得如同螢火的光芒,自劍脊那道最深的主裂痕深處幽幽亮起。
那光芒極其奇特。
並非淩絕塵劍元那種清冽的寒光,也不是魔氣的汙濁黑紅,而是一種……純淨、溫潤、帶著初生般懵懂氣息的白金色光暈。
它像一顆被掩埋在廢墟下的星辰,艱難地穿透層層阻礙,光芒雖弱,卻頑強地穿透了覆蓋劍身的血痂和汙穢。
光芒越來越亮,越來越盛!
嗡鳴聲也隨之增大,不再是瀕死的哀鳴,而是一種充滿了……新生的、困惑的、探索意味的震顫。
劍身上那些蛛網般的裂痕,此刻竟成了光芒流淌的脈絡!
白金光芒如同活物,在每一條裂痕中奔湧、彙聚,越來越明亮,越來越熾烈!
很快,整個石室被這奇異的光芒照亮。
不再是刺目的強光,而是一種柔和、聖潔、充滿了蓬勃生命力的光暈,將冰冷的石壁、寒玉榻、昏迷的淩絕塵都籠罩其中。
光芒在牆壁上投下流動的光影,如同有生命的精靈在舞動。
斷塵劍,這柄瀕死的殘劍,此刻仿佛變成了一截燃燒的燈芯,成為了石室內唯一的光源,散發著驚心動魄的美麗與詭異。
昏迷中的淩絕塵,眉頭痛苦地蹙起。那光芒似乎穿透了他的眼皮,直刺神魂深處。
斷塵劍與他性命交修,這源自劍體內部的劇變,如同在他靈魂深處投下了一塊巨石!
“呃……”一聲壓抑的痛哼從他喉間溢出。沉重的眼皮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強行撬開。
首先映入他模糊視線的,便是那滿室流淌的白金光華。光芒的源頭,是寒玉榻上那柄正在“燃燒”的劍。
淩絕塵的瞳孔驟然收縮!
發生了什麼?
斷塵劍……在發光?如此陌生又……充滿生機的光?
他掙紮著想撐起身體,但重傷和失血帶來的虛弱讓他連抬起手指都異常艱難。
他隻能側著頭,死死地盯著那光芒的中心,心中翻湧著驚濤駭浪——驚疑、困惑、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敢承認的、渺茫的希冀。
光芒的亮度達到了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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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石室亮如白晝,所有的陰影都被徹底驅散。
斷塵劍的嗡鳴也達到了極致,不再是單一的震顫,而是一種……仿佛無數細小生命在歡呼雀躍的、奇異的共鳴!
下一秒,熾烈的光芒猛地向內一縮!
仿佛宇宙初開的那一點奇點爆炸的逆過程,所有的光、所有的能量、所有的嗡鳴,都在瞬間向劍身中心瘋狂坍縮、凝聚!
時間仿佛被拉長、凝固。
淩絕塵屏住了呼吸,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光芒坍縮的中心點,一個模糊的輪廓在急速成型!
先是朦朧的光團,然後光團拉伸、凝聚,勾勒出纖細的四肢,柔和的曲線……人形!
刺目的強光驟然消失,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瞬間掐滅。
石室重新陷入昏暗,隻有寒玉本身散發的微弱冷光。
一切聲響也歸於沉寂。
淩絕塵的眼睛一時無法適應這光暗的急劇轉換,眼前一片模糊的殘影。
他用力眨了眨眼,急促地喘息著,目光死死鎖定在光芒消失的地方——寒玉榻上,斷塵劍的旁邊。
劍,依舊躺在那裡,布滿裂痕,黯淡無光。仿佛剛才那驚天動地的光芒與異變隻是一場幻覺。
然而,在劍身旁邊的寒玉上,多了一抹小小的、蜷縮著的……身影。
淩絕塵的血液,在這一刻似乎真的凍結了。
那是一個……女孩。
看起來約莫十二三歲的年紀,身形纖細單薄,未著寸縷,肌膚在寒玉的冷光映襯下,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瑩白。
她蜷縮著,雙臂環抱著膝蓋,將小臉埋在臂彎裡,長長的、如同流淌著月光的銀白色發絲披散下來,覆蓋著瘦弱的肩背。
一種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悸動,如同無形的絲線,瞬間纏繞上淩絕塵的心臟,讓他幾乎窒息。
這悸動如此熟悉,如此緊密,與他手中斷塵劍的聯係如出一轍,卻又多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血脈相連般的親近感!
女孩似乎被周圍的寒意和陌生的環境驚擾,小小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
她緩緩地、帶著初生嬰兒般的懵懂與怯意,抬起了埋著的頭。
一張精致得如同冰雪雕琢的小臉,暴露在淩絕塵驚駭欲絕的目光之下。
眉如遠山含黛,眼睫長而微卷,鼻梁秀挺,唇色是淡淡的櫻粉。
然而,讓淩絕塵如遭雷擊的,是這張臉的輪廓!
那眉宇間的清冷孤高,那鼻梁的線條,那緊抿時略顯倔強的唇角……赫然與他有著七八分的相似!
尤其是那雙緩緩睜開的眼睛!
眼瞳並非尋常的黑色或褐色,而是一種極其純淨、極其剔透的淡金色,如同融化的陽光流淌在純淨的水晶之中。
此刻,這雙淡金色的眼眸裡,盛滿了初臨塵世的迷茫、不安,以及對周遭一切的陌生與恐懼。
她的目光,帶著小獸般的無助,在冰冷的石室內茫然地遊移了一圈,最終,落在了距離她最近、也是唯一存在的“活物”——淩絕塵的臉上。
四目相對。
時間凝固。
女孩淡金色的眼眸中,迷茫和恐懼如同霧氣般緩緩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源自靈魂本能的親近與確認。
仿佛雛鳥破殼,第一眼看到了自己的母親。
她小小的身體動了動,似乎想靠近,又帶著一絲怯生生的試探。
銀白色的發絲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
然後,一個帶著濃濃初生稚氣、軟糯又清晰的音節,怯怯地、卻又無比自然地,從她微微張開的櫻唇中吐了出來,在這死寂的石室中,如同驚雷般炸響:
“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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