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鐵的目光刮在臉上,像帶了沙的刀子。
短戈在他掌心轉了個圈,刃尖蹭到衣角帶起的細響,在寂靜裡格外刺耳。
“眼睛彆亂瞟!”他糙聲開口,指節攥得發白,“再盯著不該看的,就把你眼睛蒙起來!”
話音剛落,他腳步驟然頓住。
前方路邊空地上,七八個穿粗麻布的農人正圍著桑苗忙活。
有人蹲在田埂上擦汗,粗布巾子擰出的水順著指縫滴,砸在泥裡洇出小坑;有人舉著青銅小刀在桑苗根部比劃,刀刃磨得發亮,晨光落在上麵,晃出細碎的冷光。
曹複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空地中央蹲著個四十歲上下的漢子。
頭發泛著半白,沒駝背卻習慣性含著胸,顯得有些佝僂,後頸的皺紋堆得像揉皺的桑皮紙。
他手裡捏著株卷得發蔫的桑苗,指尖在葉背輕輕刮著,指甲縫裡沾著密密麻麻的小黑點——是蚜蟲。
刮下來的碎屑落在濕泥地上,瞬間被一群黑蟻圍了上去。
這是卞邑的田正,曹遠。
漢子直起身時咳嗽了兩聲,胸腔裡發出“呼哧”的悶響,開口帶著魯西腔的雅言,尾音微微上挑:“這蟲還沒除乾淨,再這麼啃下去,下月初的桑絲收成就懸了!”
曹複耳尖猛地一跳,喉嚨發緊得發疼。
這調調跟他老家的魯西方言太像了,連咳嗽時的尾音都分毫不差。
恍惚間像回到小時候,跟著爺爺蹲在桑田埂上,聽老人念叨“桑芽要趁露摘”,指尖都忍不住想往前探,去碰那株蔫掉的桑苗。
再看地上的桑苗,他一眼就認出來:葉子卷成細筒,葉背上爬滿的小黑點,指尖若碰上去,準能沾到黏糊糊的蟲糞。
典型的蚜蟲災!
找專吃蚜蟲的瓢蟲來治就行,這是他跟著種桑的爺爺學的本事,沒成想在戰國派上了用場。
可他雙手被綁,連張嘴都費勁,隻能急得掌心冒冷汗,盯著那些蠕動的蚜蟲,恨不得立刻紮進山裡找瓢蟲窩。
許是他看得太專注,曹遠突然抬頭,正好和他對上視線。
漢子的眼睛很亮,滿是風霜的臉上沒多少深紋,卻透著莊稼人的精明。
上下掃過曹複的藍色考古服時,他眉頭輕輕皺了下,又落在他被綁著的手上,眼神多了點探究,手裡捏桑苗的動作都慢了半拍。
這陌生人盯著桑苗的眼神,倒不像看熱鬨的,反而像懂行的。
墨鐵顯然認識曹遠,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語氣比對曹複緩和了些,戈尖也往下壓了壓:“曹田正,今日怎到這邊來?”
“還不是這些苗。”曹遠歎口氣,把手裡的桑苗舉起來,魯西腔的雅言聽得曹複格外順耳,“這幾天葉子被蟲啃得卷了,葉背爬滿小黑蟲,撒了草木灰也不管用。”
“再不想辦法,今年的桑稅都交不上,家裡娃子就得餓肚子。”
他說著,指尖撚了撚葉背的蚜蟲,又無奈地撒開,蟲糞沾在粗布衫上,留下淡褐的印子,像濺上的泥點。
曹複勉強抓住“苗”“蟲”“桑稅”“餓肚子”幾個詞,心裡一喜——機會來了!
他懂治蚜蟲的法子,若能借此搭話,或許能少些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