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明揣著工正府的采買單子去了隆昌貨棧。
剛遞單子就手滑,紙角沾了桌沿的油漬。他慌忙去擦,指尖又蹭到袖口,把墨字暈開一小片,像撒了把黑豆。
掌櫃眯著眼笑,手指撚著單子邊角不接,隻推過來本卷邊的貨品目錄。
“楊工丞要的陶土,庫裡有現貨。”
“至於來源和客戶……”掌櫃指尖敲了敲桌沿,眼神往賬房方向飄了飄,“都是些零碎買賣,哪記那麼清?”
楊明想再問,掌櫃已端起茶碗:“天熱,喝口茶解解暑。”
茶碗蓋“當啷”撞在碗沿,熱氣裹著寡淡的茶香飄過來,把話頭堵得死死的。
賬房那扇木門,始終關得嚴嚴實實,像藏著天大的秘密。
石硯盯了叔家三天。
蹲在對麵茶攤時,褲腿被蚊子咬得全是小紅包,他一撓就破,滲出血珠,混著塵土成了黑印。
有次見個挑夫扛著齊地綢緞路過,他猛地站起來想跟,凳子“吱呀”刮過地麵,引來茶攤老板的白眼。
等他假裝買水蹲回去,挑夫早進了叔家側門,隻留個晃動的布角影子,轉瞬就沒了蹤跡。
三天下來,隻看見送菜的、送綢緞的進出。
叔家府門緊閉,連個探頭的仆役都沒有,倒像是早知道有人盯著,故意裝得安分。
線索像是斷了。
曹複坐在院裡石凳上,指尖摩挲著碎陶片。
陶片邊緣太糙,劃得指尖發疼,滲了點血珠。他沒在意,反而突然頓住——怎麼把王石忘了?
在王石移交司寇衙門定罪前,曹複托李衛通融,得了次單獨探視的機會。
牢房裡黴味衝鼻,地麵濕滑得能映出影子。曹複剛邁進去,就差點滑倒,趕緊扶著牆,後背的傷牽扯得他倒抽口氣,額角冒出汗珠。
王石縮在草堆上,臉比之前更黃,眼神渾得像蒙了層灰。
見曹複進來,他渾身一哆嗦,手撐著草堆想抬頭,掌心打滑又跌回去。
再撐一次,才磕著頭喊:“安國君饒命!小的真的是被逼的……”
曹複沒叫他起來,靠在牆上緩了緩疼,聲音不高卻沉:“王石,你老娘和小妹,君上已經派人護起來了。”
“孟家的人,動不了她們。”
王石猛地頓住,磕在地上的額頭還沾著草屑。
渾濁的眼裡亮了下,又飛快蒙上恐懼:“真、真的?可他們之前說,我不扛罪,就……”
“你以為扛下罪名,孟家會放過她們?”曹複打斷他,指尖的血珠蹭在陶片上,紅得刺眼,“你活著是證人,死了,家人就是累贅。”
“隻有說出幕後主使,你們才能真的安全。”
王石的肩膀劇烈抖起來,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曹複蹲下身,後背疼得他皺緊眉:“找上你的,不隻是孟家的人吧?”
“是不是有人給了你好布料,或者另一包硫磺粉?”
王石的臉瞬間褪成紙色,手指摳著草堆,指甲縫裡塞滿乾草。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伏在地上哭:“我說……我說……”
“孟家的人找過我後,又有個人偷偷來見我。”
“蒙著臉,說話像城北的齊國商販。”
“他給了我那塊好布,還有一小包更細的硫磺粉。”
“讓我用布包著堵通風口,還讓我把個小罐子丟進廢料堆。”
“說事成後給我錢,送我們全家離開魯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