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複往工坊挪,布鞋底碾過碎石子,硌得腳心發慌。
剛到門口,楊明和陶伯跟被踩了尾巴似的,轉身就迎上來。
陶伯手裡賬本攥得發皺,泛黃紙頁卷著毛邊,破口處用桑皮漿粘了兩層,仍像曬卷的枯葉,怎麼壓都不服帖。
墨跡裡嵌著陶土灰,細得像粉末,指甲摳一下,硌得指尖發麻——常年擱陶窯旁熏的,紙頁湊鼻尖一聞,煙火氣裹著焦糊味,澀得嗆嗓子。
曹複伸手去接,沒留神。
紙邊跟小刀子似的,劃開指尖一道小口。
血珠冒出來,順著指腹滾到賬本上,暈開個暗紅印子,他隨手在衣襟上蹭了蹭,布麵糙得磨皮膚。
“安國君你快看!”陶伯指尖戳著賬本,力道重得戳出個小坑,“最近陶土不對勁!”
他往工坊裡掃了眼,聲音壓得極低,手下意識摸向腰間舊陶刀——刀把磨得發亮,半朵桑花刻痕裡嵌著陶土,是年輕時跟老匠師學活的念想。
風從門縫鑽進來,帶著窯火的熱氣,吹得他鬢角白發貼在額角,額頭那道去年被陶片劃的疤,癢得他皺了皺眉。
“雜質多三成,燒出的陶坯一捏就裂,還掉渣。”陶伯往窯頂瞥了眼,煙色發灰,不像好陶土燒的清煙,“李采辦說是三桓封地新出的土,便宜,能省錢。”
曹複翻著賬本,指尖撚了撚紙頁。
新墨寫在舊脆紙上,稍一用力就起褶,字歪歪扭扭,“丁”字少了個豎鉤,墨水洇得紙背都花了,像是寫時手在抖,透著股刻意的潦草。
“這字寫的,怕不是故意讓人認不出?”他心裡嘀咕,指尖忽然頓住。
接著翻頁,紙頁脆得差點撕破——前幾頁的采購量,竟比實際用量多了一半。
簽名處寫著“李宏”,曹複愣了愣,指腹驟然繃緊,後背舊傷跟著抽了一下,疼得他抿了抿唇。
“便宜?”曹複接過陶伯遞來的陶土樣本,捏在手裡糙得很。
土粒裡混著細沙,還摸到顆小石子,硌得掌心發疼,搓兩下就散成碎末,跟尼山紅泥的黏勁完全兩碼事。
忽然想起現代工地的糟心事——當初那些黑心供應商,拍著胸脯說“民用料不用達標”,結果外牆磚掉下來砸了人,鬨得滿城風雨。
“這操作跟現代一模一樣,真出事了誰扛著?”他暗自吐槽,掌心汗浸得陶土發滑,攥緊了些,指節泛白,指尖傷口又滲出血珠,蹭在土粒上,紅得紮眼。
“君上上次重罰叔家,還當著孟、季兩家的麵警告過三桓,”楊明喉結動了動,聲音更急,“怎麼還敢這麼乾?這哪是偷工減料?分明是故意毀磚——他們就不怕追責?”
陶伯往工坊深處望了望,腳無意識蹭著地麵碎石。
“楊工丞你沒細想?叔家雖罰了錢、殺了替罪羊,可封地私窯還在,跟齊國的交易也沒斷。”
“他們敢這麼搞,篤定君上不敢真動他們。”
他補充道,聲音壓得更低:“那李宏,是叔家管家的侄子。前兒個我路過桑園巷,見他家門口堆著叔家工坊的廢陶片,還掛著塊齊地粗布,布上沾的陶土灰,就是這種混沙的。”
“上次還見他跟叔家管家在巷口喝酒,偷偷塞了個布包,用的也是齊地粗布。”
曹複的指尖滑到賬本最後一頁。
紙角有個淡得幾乎看不見的螺旋紋刻痕,像粒細沙——這是工家內部的警示標記,隻有核心匠人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