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複瞥了眼窗外,霧散了些。
風裹著窯煙味飄進來,能看見工坊的煙囪冒青煙。
煙柱細得像沒吃飽的蛇,歪歪扭扭纏在半空——窯工定是懶怠添柴,沒把燒磚當回事。
他指尖無意識蹭過案上的陶土渣,渣子嵌進指腹紋路,磨得指節發僵。
“雇傭流民,再建三座新倒焰窯。”
曹複聲音沉了沉,指腹點在圖紙“流民”二字上:“他們桑田被宋兵毀了,正愁沒飯吃。”
“管飯,每天加半升粟米,這群人肯定肯出力。”
“這樣你能博護民的名聲,君上那邊也更信你。”
曹複頓了頓,筆尖在“季家采辦”旁畫圈:“工坊以後季家采辦,隻認你一個。”
“這事辦好了,安城建設、工坊用度,我第一個想到季家。”
“至於季安那些拎不清的——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抬眼掃過季寧:“到時候不用你動手,君上也饒不了他們。”
季寧的眼睛終於亮了,像蒙塵的燈台添了油。
他攥緊賬冊起身,太急,腳邊陶土盆被帶倒。
土灑了一地,季寧竟沒慌。
蹲下去用手攏土,指甲縫嵌了泥也不管,還攥了攥,把土捏成小團——指腹都蹭紅了。
“我這就去安排!”
季寧摸出腰裡的匕首,鞘上銅環叮當作響:“季安要是敢攔,我就把他私藏宋鹽、偷稅的事,捅給君上!”
“想讓我退位,大不了魚死網破!”
曹複看著他背影,剛要叫住叮囑,院牆外傳來“嘩啦”一聲。
是瓦片滑落的脆響,接著是踮腳跑的輕響——有人怕被發現。
他眉頭一皺,抓起案上陶片往門口走。
陶片邊緣磨得鋒利,還帶著他的體溫,暖得有點燙。
楊明跟在後麵,手裡土樣攥得太緊,細沙漏在地上,跟著曹複腳步挪:“是、是孟家的人?還是季安的?”
曹複沒說話,掀開簾子時,正看見個灰衣身影往巷口跑。
那人慌了神,被巷口石頭絆了下。
鞋上掉了塊黑褐色泥——和孟家桑田的泥色一模一樣,連泥裡的細草屑都沒差。
他把陶片往懷裡一塞,後槽牙咬得發緊。
腮幫子鼓著,心裡明鏡似的——孟家早盯著季家的動靜,這整頓牽出的線,正像張網,越收越緊。
回到案邊,曹複剛鋪開圖紙蘸朱砂,院外就傳來石硯的大嗓門:“安國君!墨哥連夜趕來了!還帶了個老陶匠!”
門簾被掀開,石硯先進來,手裡長矛杆沾著巷口的泥。
杆上掛的布包蹭到門框,半塊粟米餅掉出來。
石硯慌忙撿起來,拍著灰笑:“這是給墨哥帶的乾糧,路上沒敢吃。”
墨鐵跟在後麵,背著個工具箱,箱子上的銅鎖磨得發亮。
他放下箱子,銅鎖“哢嗒”碰了下箱壁,拿出裡麵的窯尺:“安國君,我連夜趕過來,沒耽誤事吧?”
最後進來的是個背微駝的老頭,拎著陶製風箱走得慢。
風箱表麵被手磨得發亮,能映出人影。
側麵裂了道小縫,用藍布條纏了又纏,布條洗得發白起毛——怕是比陶勇的孫輩歲數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