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院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混著車夫的吆喝,鞋底砸在地上“噔噔”響,還夾著粗重的喘息——有人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衣角掃過院角的桑樹苗,帶落幾片嫩黃新葉。
門簾被掀開時,帶進一股冷風。
裹著泥腥味,吹得案上的布防圖邊角卷起來,還碰倒了案邊的陶土小罐。小罐“啪嗒”摔在地上,土灑了半地,混著沙粒,其中一粒滾到曹複腳邊,被他無意識踩住,硌得腳心發緊。
季寧跌撞著進來,進門時被門檻絆了下。
踉蹌著扶住案角,指腹摳進木紋裡,指甲縫泛白,連指節都在抖,才沒摔下去。鞋跟掉了一隻,光著的腳沾著泥,腳趾縫嵌著陶灰,腳背有道淺劃傷——是卸土時被碎陶片劃的,還沾著點乾血,在膚色上格外紮眼。
他比幾天前見時瘦了些,眼窩發青。
眼下皺紋裡沾著陶灰,像沒洗乾淨的鍋底;袖口磨出毛邊,縫著塊補丁——用的是拆舊衣服的線,白灰兩色絞在一起,針腳歪扭得像爬動的小蟲,線頭翹著,補丁邊緣起了球,還勾著根細桑絲。
手裡攥著本賬冊,邊角被汗水浸得發卷。
封皮脫了線,露出裡麵泛黃的紙,紙上的字暈得模糊,幾處被水洇過的痕跡,泛著淺褐的印子。“安國君,你得救救我……”季寧聲音發顫,剛站穩膝蓋就往地上滑,虧得手指摳緊案邊,才勉強撐住。
曹複盯著他袖管的補丁,又掃了眼賬冊。
賬冊邊緣磨得起毛,還沾著點暗紅桑汁——像乾了的血,他指尖點了點賬冊:“發生什麼事了?”
季寧猛地抬頭,眼睛瞪得溜圓。
眼眶泛紅,指節攥著賬冊邊緣發白,指腹磨出紅印:“季良回去跟我說,我就重新查了!好土,被二房的季安以‘私窯借調’的名義賣了!”
“連三房、四房都牽扯進去,他們都分了好處,誰都不站我這邊!”
他伸手掏懷裡的紙,手抖得厲害。
紙沒掏出來,先帶出半塊乾硬的粟米餅——餅上的黴斑是青灰色,還沾著陶灰,牙印淺深不一,顯然餓極了卻沒胃口。掉在地上滾了兩圈,停在曹複腳邊,沾了根細沙粒。
“之前君上罵完我,我就鎖了賬房,也嚴加管教了。”
季寧聲音壓得低,卻帶著急,唾沫星子濺在賬冊上:“我雖手腳不乾淨,可這種拿防務當兒戲的事,還拎得清!”
“可季安跟采辦、窯頭早串好了!從采土的、拉土的,到燒窯的,連車夫每拉一車,都能得半升陳米。”
“這是條完整的產業鏈!”
曹複彎腰撿粟米餅,膝蓋碰了下竹筒。
竹筒“當啷”晃了晃,裡麵的桑芽撒出來,落在布防圖的“西翼”二字上。指尖蹭到餅上的沙粒,嵌進指腹老繭裡,有點疼——和土樣裡的沙,觸感一模一樣。
“你動不了季安?”
曹複把餅放在案上,指尖在餅上劃了下,土渣掉在布防圖上。
“動?我敢動嗎?”
季寧突然提高聲音,又慌忙壓低,怕被門外的人聽見,肩膀繃得發緊:“二房掌著季家半數桑田,還跟孟家三公子沾親!”
“真鬨僵了,他們敢去君上麵前說我‘治家無方’,趁機搶宗主位!”
“上次君上訓我那事,已經讓我宗主之位不穩了——要不是季良說,我都不知道這事鬨得這麼大。”
“你要是直接報上去——我這季宗主位,肯定沒了!”
他蹲下去,雙手抓著頭發。
指縫漏出細碎的陶灰,指甲縫嵌著紅泥,連掌心都沾著土:“季良說要分尼山關的陶窯份額還有改窯這事,我連夜翻了舊賬,換了自己人當采辦。”
“可今早一看——新采辦被季安的人堵在巷子裡打了。”
季寧聲音發啞,咽了口唾沫,喉結動得明顯:“臉腫得像饅頭,嘴角破了,沾著乾血,季安的人還往他身上扔爛菜葉。”
“窯頭更狠,歇工的時候不僅帶老陶匠走,還把窯裡控溫的陶哨全收了——沒那陶哨,火候差半分,磚就燒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