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指尖點了點賬本上的“宋”“齊”二字。
字縫裡沾著點乾泥,是之前翻賬時蹭的,結成細小的顆粒,蹭得指腹發糙,像摸在粗砂紙上麵。
“去年孟家私賣桑苗給宋國,換了三百匹齊紈,藏在桑田的地窖裡;叔家用陶窯圖紙換齊國粟米,填自家糧倉,連君上的糧稅都欠著。”
“這些事,君上不是不知道,是沒精力管。”
曹複的指尖在“宋”字上敲了敲,指節碰得紙頁發響,脆生生的:“要是我再把這事捅到君上那,你們的宗主連封地都保不住,更彆說搶工坊的物資份額了。”
孟家采辦咽了口唾沫。
喉結狠狠滾了兩次,攥賬本的手汗把紙洇出小印子,墨字邊緣暈得發虛:“我們這就回去換桑苗,陳米全倒了!”
他把賬本角捏得發皺,指腹泛白:“您幫我們改窯,孟家出十名老陶匠,都是燒過城磚的,手上繭子比陶殼還厚!”
“叔家也出陶匠!”
叔家采辦趕緊接話,聲音發飄像被風吹著。
手一抖,賬本頁角撕了個小口子,碎紙飄落在地,打著旋停在腳邊:“以後采土我親自去挑,每次都讓楊工丞驗,絕不敢摻沙!”
曹複點頭,轉身時胳膊肘碰倒案邊的竹筒。
竹筒“當啷”滾了圈,裡麵的桑芽撒出來,落在布防圖的“西翼”二字上,綠芽襯著紅圈,格外紮眼。
他彎腰去撿,指尖被桑芽梗紮了下,皺眉拔出來,帶點綠汁的小刺粘在指腹,血珠小得像針尖,混著綠汁暈開。
“石硯,你回卞邑找墨鐵,讓他過來擔任工監,李岩接任卞邑工師。”
他甩了甩指尖的血珠,綠汁混著血點濺在布防圖上:“讓他連夜往曲阜趕——晚一天,新窯就少燒百塊磚。”
“他之前燒磚,硬是把不合格的磚全砸了重燒,懂控火候,讓他監督所有陶窯,不會出差錯。”
曹複頓了頓,想起流民棚的破草席。
席子上滿是補丁,露著裡麵的稻草,風一吹就鑽縫:“流民桑田被宋兵毀了,招他們去建窯,管飯,每天給半升粟米,不用再睡破棚子。”
“墨鐵靠譜,到時候他來了,你幫著他把窯基打牢。”
他補了句,眼神沉了沉:“彆用摻沙的土,之前費邑有窯用了摻沙土,燒到一半炸了,傷了三個陶匠。”
石硯躬身應下,扛著長矛往外走。
戈頭蹭到門框,掉了點鏽屑,黃澄澄的落在地上。
他彎腰去撿,動作笨拙,鏽粒從指縫漏下去,滾到牆角,被他一腳踩實:“安國君放心,墨哥燒磚嚴得很,建窯肯定沒問題!流民那邊我也安頓好,頓頓有熱飯!”
曹複轉向季良,指尖點著布防圖上的“守軍”二字。
字邊沾著燈油,發黏,蹭得指腹發亮:“我被三桓盯得太緊,麻煩你去跟君上建議,調公室兵守工坊和新窯。”
季良攥緊兵符,指節泛白得像生瓷:“我這就去見君上,建議加強這些地方的防備。”
季良往外走時,曹複突然叫住他。
聲音壓得低,怕被門外的人聽見:“讓親信盯著季寧,彆讓他燒賬本,就算他不是罪魁禍首,最少也監管不力。”
他往門外瞥了眼,風卷著半片桑葉飄進來,葉邊還沾著點陶灰:“他敢毀證據,你直接扣人,我去跟君上說,給你撐腰。”
“安國君放心!”
季良回頭,腳步頓了頓:“我派兩個親信跟著他,寸步不離,絕不讓他搞小動作!”
曹複看著季良的背影消失,拿起案上的陶片。
陽光透了點霧,照在“季”字上,紅得像朱砂印,刻痕裡的細沙被照得發亮。
他搓了搓陶片,沙粒漏下來,落在掌心,涼得像碎冰。
案角的螞蟻搬著陶屑爬過他的手,他沒動——那螞蟻繞開沙粒,專挑指縫鑽,爬得急匆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