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帳篷裡，草藥味濃得鑽鼻子，混著些潮濕的土腥氣。
郎中半跪在季寧床邊，指尖搭在他腕上，指腹輕輕摩挲著脈搏，眉頭擰成了疙瘩。
片刻後他鬆開手，臉色凝重地看向曹複和季良：“季宗主體內藏著兩種毒，一種是慢性毒，積在臟腑裡有些時日了；另一種是急性毒，像是昨夜剛下的，兩種毒纏在一起，凶險得很。”
季良猛地攥住郎中的胳膊，指節捏得泛白，聲音都發顫：“有沒有辦法？不管什麼藥，都得試試！”
郎中被他晃得一個趔趄，連忙穩住身子：“慢性毒尚可慢慢調理，但急性毒發作太快，毒素已經滲進血脈，尋常草藥怕是解不了……”
曹複站在一旁，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掌心的老繭——那是築城時磨出來的硬皮。他盯著季寧發紫乾裂的嘴唇，忽然想起現代的急救法子。
戰國沒有特效藥，卻能靠現有材料湊出應急的路數。
“有辦法。”曹複突然開口，聲音帶著一絲篤定，“讓人立刻燒一鍋草木灰水，再找些燒透的木炭，碾成細粉。”
郎中愣住了：“草木灰水？木炭粉？這兩樣……能解得了這凶險的毒？”
“能。”曹複蹲下身，看著季寧微弱起伏的胸膛，“草木灰水帶堿性，能催吐，把胃裡沒吸收的急性毒素吐出來；木炭粉多孔，能吸附腸道裡的餘毒，減少吸收。”
他心裡嘀咕：這法子在現代是沒轍時的應急招，雖簡陋，但眼下彆無選擇，總比眼睜睜看著季寧斷氣強，幸好戰國這些材料隨處可見。
季良立刻吩咐下去，士兵們動作麻利，沒半炷香就端來草木灰水和木炭粉。
郎中將溫熱的草木灰水慢慢喂進季寧嘴裡，不過片刻，季寧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一口黑褐色的穢物吐在草席上，腥臭氣彌漫開來。
“再喂木炭粉。”曹複沉聲道。
郎中把木炭粉混著溫水，一點點喂進去。季寧的呼吸漸漸平穩，嘴唇的紫色淡了幾分，不再像剛才那樣氣若遊絲。
“暫時穩住了。”郎中鬆了口氣，擦了擦額頭的汗，“但慢性毒還積在體內，能不能熬過這幾天，全看他自己的造化。”
季良跪在床邊，緊緊握著季寧的手，眼眶通紅：“大哥，你一定要撐住……”
曹複走出帳篷，夜風吹在臉上，帶著山間的涼意。他靠在帳篷杆上，指尖發麻，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堵著——這次真是栽了。
明明知道季林狡猾，卻還是因為急於救季寧，一頭紮進了對方的圈套。
他想起抓捕暗探時的輕易，審訊時對方沒怎麼熬就招供的爽快，營救時守衛看似凶悍卻故意留出的缺口——這一切都太“順”了，順得透著詭異。
“是我太急了。”曹複低聲自語，指尖掐進掌心。
他原本以為抓住了人證物證，就能順利救出季寧，卻沒料到季林根本不在乎那些小嘍囉，甚至故意讓他們泄露消息，隻為引他入局。
季林要的從來不是除掉他，而是借著“魯公派人謀害季宗主”的由頭，名正言順地獨立。
現在季林占了道義高地，魯公就算知道真相，也沒法公開討伐——一旦開戰，季林就能聯合宋、邾，魯國腹背受敵。
帳篷簾被掀開，公儀休走了進來，手裡攥著一卷地圖，紙邊都被捏得發皺，臉色沉得像潑了墨的夜：“安國君，君上那邊傳了急訊。”
“季林已經昭告周邊諸侯國，說君上不仁，派人暗害季宗主，季家即日起脫離魯國，自立為‘季國’。”
曹複接過地圖，指尖劃過季家領地的範圍，上麵用紅筆圈出了幾個要地：“宋、邾那邊有動靜嗎？”
“宋國已經派使者去季家道賀，邾國也調了兵馬，守在季家西邊邊界，說是‘保護季家安全’。”公儀休歎了口氣，“君上現在騎虎難下，隻能先派人去安撫季林，拖延時間，等著季宗主醒過來。”
曹複沉默著，心裡清楚，魯公的拖延根本沒用。季林籌劃了這麼久，一旦獨立，就絕不會輕易回頭。
而那些儒家保守派，從頭到尾都隻是季林的棋子，季林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裡，用完就扔。
“保守派那邊，君上打算怎麼處理？”曹複抬頭問道。
“還能怎麼處理？”公儀休搖頭，“沒有實打實的證據證明他們勾結季林，頂多是斥責幾句，罰些俸祿，安撫一下人心罷了。”
他頓了頓，看向曹複，語氣凝重：“君上召你回曲阜參加明日朝會，保守派肯定會借這次營救失利、死傷慘重的事，對你發難。”
曹複點了點頭，心裡早有預料。兩百精銳侍衛犧牲，這是鐵打的事實，保守派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定會要求魯公削他的兵權和封地。
他想起現代職場裡那些隻會甩鍋的主兒，心裡嘀咕：這幫保守派眼裡隻有派係爭鬥，哪管國家安危？難怪魯國一天比一天弱。
但這次確實是自己失算，就算辯駁，也改變不了死傷的事實。
帳篷裡傳來季寧微弱的呻吟聲，季良連忙起身衝了進去。曹複看著帳篷上映出的身影，心裡漸漸有了主意——朝會的發難躲不掉，但工家的掌控不能丟，學宮的革新也不能停。
天剛亮，曹複就登上了前往曲阜的馬車。車輪碾過路麵，發出單調的“嗒嗒”聲，他靠在車壁上，閉上眼睛，腦海裡複盤著整個事件的細節。
從糧倉的假賬，到街頭的謠言，再到溶洞的圈套，季林的每一步都算得精準。
他抓住了自己急於救季寧的心思，也摸透了保守派急於打壓他的盤算，一步步將他逼到了被動的境地。
“下次，絕不能再這麼急著冒進了。”曹複睜開眼，指尖攥緊了腰間的玉佩，棱角硌得掌心發疼，腦子反倒愈發清醒。
馬車一路疾馳，曲阜的輪廓漸漸出現在遠方，那場注定不平靜的朝會，已在前方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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