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集槐樹下,空氣仿佛凝固。林弈與黑老三的對峙,牽動著每一個圍觀者的神經。林弈表麵平靜,心中卻如擂鼓,他知道自己這番虛張聲勢如同走鋼絲,稍有不慎便會墜入深淵。黑老三臉色陰沉不定,貪婪與忌憚在他眼中激烈交鋒,那蒲扇般的大手幾次握緊又鬆開,顯示著他內心的掙紮。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聲音突兀地插了進來,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打破了僵局。
“嘖,這大好的日頭,堵在路上作甚?還讓不讓人走路了?”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個穿著普通灰色短褂、頭戴鬥笠、看似尋常路人的中年漢子,不知何時擠到了人群前排。他麵容普通,身材精乾,腰間隨意彆著個旱煙杆,看上去像個趕路的腳夫或農夫。
黑老三正在火頭上,見有人打擾,沒好氣地罵道:“哪來的不長眼的東西?滾開!少管閒事!”
那灰衣漢子卻並不懼怕,反而笑了笑,抬手扶了扶鬥笠,露出了一雙異常明亮且沉穩的眼睛。他目光掃過黑老三,並未停留,反而落在了林弈身上片刻,隨即又轉向黑老三,慢悠悠地道:“這位好漢,火氣彆這麼大嘛。我方才在旁邊聽了半晌,不過是為了一點銀錢和吃食方子的事,何至於此?”
他說話間,看似隨意地向前走了兩步,恰好站在了林弈和黑老三中間的位置,無形中形成了一道屏障。他繼續道:“這市集之上,人來人往,還有婦孺孩童,真要動起手來,驚擾了旁人,嚇到了孩子,恐怕不好吧?再者說,我方才好像聽這位小哥提及什麼‘縣試’、‘學政’……”
說到“學政”二字時,灰衣漢子的語氣微微加重,目光似有意似無意地瞥了黑老三一眼。
黑老三心頭猛地一跳。他自己心裡正為這事犯嘀咕,此刻被這陌生人點破,更覺不安。他仔細打量這灰衣漢子,對方看似普通,但那份從容淡定的氣度,卻不像是一般的平頭百姓。尤其是那雙眼睛,銳利得讓人有些發毛。
灰衣漢子見黑老三神色變幻,又壓低了些聲音,僅讓黑老三和近處的林弈能隱約聽到:“好漢,聽我一句勸,這縣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有些人是沾不得的。為了一點眼前小利,惹上不必要的麻煩,甚至驚動了不該驚動的人,那可就因小失大了。我看這位小哥也是個知書達理的,何必把事做絕呢?”
這番話,看似勸和,實則綿裡藏針,既點明了潛在風險,又給了黑老三一個台階下。
黑老三臉色青白交錯,他混跡市井多年,最會察言觀色。這灰衣漢子出現的時機、說話的語氣、以及那份有恃無恐的鎮定,都讓他感覺極其不對勁。聯想到林弈剛才那番話,他越發覺得這賣糖的小子恐怕真有點來頭,而這灰衣漢子,說不定就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錢財雖好,但也得有命花。萬一真踢到鐵板,後果不是他能承擔的。
“哼!”黑老三重重哼了一聲,借此掩飾內心的慌亂,色厲內荏地指著林弈道:“小子,今天算你走運!三爺我還有事,沒空跟你計較!下次彆讓老子再看見你在這兒擺攤!”
說完,他也不敢再看那灰衣漢子,朝著兩個跟班一揮手,罵罵咧咧地擠出人群,快步離開了,背影竟有幾分倉促。
一場眼看就要爆發的衝突,竟以這樣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消弭於無形。
圍觀的人群見惡霸退走,都鬆了口氣,議論紛紛,好奇地看著那神秘的灰衣漢子和鎮定自若的林弈,然後也逐漸散去。
林弈心中也是長舒一口氣,但更多的卻是疑惑和警惕。他看向那灰衣漢子,拱手施禮,誠懇道:“多謝這位大哥出言相助。”
灰衣漢子轉過身,鬥笠下的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擺了擺手:“舉手之勞,不必客氣。小哥這糖,看著倒是彆致。”他目光掃過林弈空了的籃子。
林弈心中一動,忙道:“今日已售罄,若大哥不嫌棄,明日小子或許還會再來。”
灰衣漢子點了點頭,並未多言,隻是又深深看了林弈一眼,似乎要將他記在心裡,然後便轉身,步履輕快地混入人流中,眨眼消失不見。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太蹊蹺。一個看似普通的路人,三言兩語就嗬退了橫行市井的黑老三?林弈絕不相信這是巧合。他下意識地抬頭,目光越過散去的人群,望向市集入口處。
那頂青布小轎,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原地,正沿著街道,不疾不徐地緩緩遠去。轎簾垂著,看不清裡麵的人。
是了……定然是那轎中之人!
林弈的心臟猛地跳了一下。自己方才情急之下的胡謅,難道竟誤打誤撞,真的牽扯到了什麼大人物?那轎中人聽到了他的說辭,所以才派人暗中解圍?
他站在原地,望著那頂漸行漸遠、毫不起眼的小轎,心中波瀾起伏。是福是禍?這突如其來的“貴人”暗助,對他眼下三日十兩銀的困局,又意味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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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那頂青布小轎內,端坐著一位年約四旬、麵容清臒、目光深邃的中年文士。他身著尋常青衫,卻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度。正是微服私訪、考察地方學風民情的本州學政——周文淵。
方才那名解圍的灰衣漢子,此刻正恭敬地跟在轎旁,低聲稟報著市集上的經過,並將一包用樹葉包裹的糖膏遞進了轎窗。
周文淵接過糖膏,打開樹葉,那晶瑩的色澤和獨特的甜香讓他微微頷首。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拈起一小塊放入口中,細細品味。
片刻後,他眼中閃過一絲讚賞:“甜而不膩,清冽有果香,甜味純淨,遠超尋常飴糖石蜜。更難得的是,竟能以山野酸澀之果,化腐朽為神奇,此子……有點巧思。”
灰衣漢子低聲道:“大人,那少年麵對地痞,不卑不亢,先是據理力爭,後又巧妙以勢壓之,雖有些許誇大之嫌,但這份機智和沉穩,非同一般。觀其言行衣著,似是個落魄讀書人。”
周文淵微微閉目,指尖輕輕敲擊著轎廂木板。他想起剛才隔簾所見,那少年雖衣衫襤褸,身處窘境,但脊梁挺直,眼神清澈而堅定,麵對威脅時那份鎮定和言語間的分寸感,確實不像尋常販夫走卒,更無一般窮書生的酸腐或懦弱。
“家中似有重病親人,迫於生計方市集售物……卻能有此巧技,有此風骨……”周文淵沉吟著,“罷了,既是有緣遇見,又恰逢其提及學政之事,雖為虛言,倒也不算全然無關。你留意一下,若他明日再來,可再買些他的糖膏,按市價付錢便是,不必驚擾。至於那黑老三之流……讓縣衙的人稍加約束,莫要再滋擾生事即可。”
“是,大人。”灰衣漢子恭聲應下。
轎子繼續平穩前行,周文淵的目光透過微微晃動的轎簾,望向窗外平凡的街景,心中卻對那個在市集上驚鴻一瞥的賣糖少年,留下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印象。或許,這隻是旅途中的一個小插曲;又或許,這顆蒙塵的微礫,他日亦有閃光之時。他暫不露麵,既是不想驚動地方,也是想再觀察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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