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緩緩起身，明黃色的龍袍在殿內燭火與天光映照下，流轉著威嚴的光澤。他這一動，如同平靜湖麵投入巨石，所有大臣，無論此前是何立場，皆心頭劇震，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禦前失儀乃大忌，天子在殿試中起身問對，本朝罕有，這是何等的殊榮與信號！
冕旒的玉珠輕微碰撞，發出細碎的清響。皇帝的目光如淵，穿透那晃動的珠簾，牢牢鎖住丹墀之下那依舊挺直如鬆的青衫少年。
“林弈，”皇帝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朕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殿內落針可聞，連那繚繞的檀香似乎都凝固了。
“若朕將此重任交予你，許你推行此策，你可能向朕保證，必能成功？你可能擔得起這萬一失敗之後，天下人的指責，與史筆如鐵？”
問題重若山嶽！這已不是考校才學，而是在問決心，問擔當，問那份敢於直麵未知與風險的勇氣！成功，固然青史留名；失敗，則可能身敗名裂，甚至成為動搖國本的罪人！
所有目光瞬間聚焦於林弈，等待他的回答。一些守舊派大臣眼中甚至閃過一絲冷意，等著看這年輕氣盛的貢士如何在這最後的、也是最險峻的關口前退縮或失言。
然而，林弈並未有任何遲疑。他深深一揖，抬起頭時，目光清澈而堅定，沒有絲毫閃爍：
“陛下，學生不敢妄言保證必成。世間之事，縱有萬全謀劃，亦難保沒有意外波折。學生所能保證者，唯有八字——”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儘忠竭智，百死不悔！”
沒有誇誇其談的成功許諾，隻有沉甸甸的責任擔當與一往無前的決心！
“好一個‘儘忠竭智，百死不悔’！”皇帝猛地一聲喝彩，聲震殿宇！他臉上最後一絲猶疑儘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激賞與決斷的銳利光芒。他環視殿內群臣，目光如電，掃過那些麵露不讚同或欲言又止的麵孔。
“諸卿都聽到了？”皇帝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勢，“我朝取士，為何？非為取那些隻會尋章摘句、墨守成規的冬烘先生！乃為取此等胸有丘壑、腹藏良謀、敢於任事、勇於擔當的棟梁之材！”
他猛地一甩袖袍，轉身走向禦案。早有眼疾手快的太監將朱筆飽蘸濃墨，雙手奉上。
“陛下！”一位須發皆白、身著紫袍的老臣終於忍不住，顫巍巍出列，他是禮部的一位老侍郎，素以恪守祖製著稱，“此子言論，雖有巧思，然‘債券’之論，前所未聞，實乃離經叛道！貿然施行，恐動搖國本，釀成大禍！且其年紀輕輕，驟登高位，恐非國家之福，望陛下三思啊！”
“望陛下三思！”又有幾名保守派官員跟著出列附和。
皇帝執筆的手停在半空，頭也未回，聲音冷冽如冰：“離經叛道？若按部就班能解北地之困，朕又何須在此聽你們陳詞濫調至今？至於年紀——甘羅十二為使臣，霍去病十七封冠軍侯！朕用人，唯才是舉，不問資曆！”
話語中的決絕與斥責，讓那幾位老臣麵色慘白，喏喏不敢再言。
皇帝不再理會他們，目光落在麵前那鋪開的金榜之上。榜首，“林弈”二字赫然在目。他提起那支象征著無上權柄與榮耀的朱筆，手腕沉穩，力透紙背，在那名字之上，重重地畫下了一個圈！
並非隻是按慣例在名字上點注，而是以一個飽滿的、鮮紅的圓圈，將其牢牢圈定！
“傳朕旨意！”皇帝擲筆於案，聲若洪鐘，宣告最終的決定，“庚子科殿試一甲第一名，狀元及第——林弈！”
“欽點林弈，為新科狀元！”
旨意一下，如同驚雷炸響！
司禮監太監立刻高聲唱喏，聲音一波波傳向殿外：“陛下有旨！庚子科殿試一甲第一名，狀元及第——林弈！”
“欽點林弈，為新科狀元——！”
聲浪穿過重重宮門，回蕩在紫禁城的上空。
殿內，瞬間嘩然！
儘管已有預感，但當“狀元”之名真的落在林弈頭上時，所帶來的衝擊依然是巨大的。無數道目光，充滿了震驚、羨慕、嫉妒、敬佩，複雜難言，儘數彙聚於那青衫少年身上。
寒門學子，連中三元，殿試之上，以驚世之論打動聖心，最終被陛下親自揮毫，朱筆欽點為新科狀元！
這是何等傳奇！何等榮耀！
張承等幾位相熟的寒門學子，激動得幾乎要跳起來，拳頭緊握，滿麵紅光。而李瑾等官宦子弟，則是麵色鐵青，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幕。
林弈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氣。即使以他的心性，此刻胸腔中也難免有一股熱流奔湧。他撩起衣袍，端正跪下，向著禦座之上那給予他最高認可的天子，行三跪九叩之大禮：
“臣林弈，叩謝陛下天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音清朗，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更多的卻是沉甸甸的責任感。
皇帝看著跪伏在地的新科狀元，臉上露出了今日以來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笑容，帶著欣慰與期待。
“平身吧，林愛卿。”皇帝的稱呼已然改變，“望你牢記今日之言，儘忠竭智，不負朕望，亦不負這‘狀元’之名！”
“臣，定當鞠躬儘瘁，死而後已！”
這一刻，金鑾殿內，萬眾矚目。
來自清河縣寒窯的少年，一路披荊斬棘，終在這帝國最高的殿堂之上，綻放出最耀眼的光芒，加冕為天下文魁！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傳遍京城，也必將以更快的速度，傳遍天下。
“寒門狀元林弈”之名，自此響徹雲霄。
然而，林弈心中明了，狀元的榮耀，僅僅是一個開始。邁入這波譎雲詭的官場，推行那注定充滿阻力的新政，真正的考驗與風暴，才剛剛拉開序幕。
他站起身，迎著無數複雜的目光，脊梁挺得筆直。
新的征程，始於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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