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街誇官的喧囂與榮光,如同潮水般退去。褪下那身耀眼的緋紅羅袍,換上深青色的翰林院官服,林弈手持吏部文書,站在了翰林院那扇古樸而肅穆的大門前。
門前並無守軍,隻有兩隻曆經風雨、斑駁滄桑的石獅默然蹲踞。黑漆大門上方,懸著先帝禦筆親書的“翰林院”匾額,字跡渾厚,自有一股沉靜威嚴。這裡不似六部衙門那般車馬喧囂,人聲鼎沸,隻有偶爾幾個穿著同樣青色或綠色官袍的身影安靜地進出,連腳步聲都放得極輕。
這便是帝國的儲才之地,天下讀書人夢寐以求的清貴之司。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一條無形的規則,早已將這裡與帝國的權力核心緊密相連。
林弈深吸一口氣,邁過高高的門檻。院內彆有洞天,古柏參天,亭台錯落,回廊曲折,環境清幽雅致,空氣中彌漫著書卷和舊墨特有的沉靜氣息。與外界的浮華相比,這裡仿佛是兩個世界。
他依著指引,先至掌院學士堂報到。接待他的是位姓王的侍讀學士,年約四旬,麵容清臒,眼神平和,透著長期埋首典籍養成的溫潤氣質。
“林修撰來了。”王侍讀並無太多寒暄,語氣平淡,公事公辦地查驗了文書,便喚來一名老成的孔目文書小吏),“帶林修撰去他的直房,熟悉一下規矩和日常事務。”
“下官遵命。”那孔目躬身應下,態度恭敬卻並不諂媚,顯然見慣了來來往往的翰林官。
穿過幾道回廊,來到一處相對僻靜的院落。孔目推開一間朝南屋舍的門,裡麵陳設簡單,一桌一椅一書架,以及一張可供小憩的矮榻,窗明幾淨,窗外可見幾竿翠竹。
“林修撰,這便是您的直房。平日裡若無特旨或上官分派,便在此讀書、撰文、編校典籍。”孔目熟練地介紹著,“翰林院日常,主要是修撰實錄、寶訓,草擬誥敕,以及參與經筵侍講。您是狀元,按例授職修撰從六品),主要負責史書編修、文書起草等。”
他頓了頓,補充道:“院內有藏書閣,憑腰牌可入內閱覽抄錄。每日需點卯,但有告假章程。若有不明之處,可隨時詢問下官或同僚。”
話語簡潔,條理清晰,卻也讓林弈瞬間感受到了這裡與外界截然不同的節奏——一種近乎刻板的秩序與沉寂。沒有急務催逼,沒有案牘勞形,隻有日複一日的典籍相伴,文字雕琢。這便是“清貴”,遠離塵囂,與經史子集為伍;這也是“沉悶”,對於胸懷大誌、渴望經世致用者而言,或許也是一種無形的消磨。
孔目離去後,林弈在自己的直房內靜坐了片刻。他撫摸著光滑的桌麵,看著書架上空空如也,等待他去填滿。這裡,將是他未來一段時間的立足之地。
稍事安頓,他便由孔目引著,去拜見了幾位翰林院的前輩,如侍讀、侍講學士等。眾人對他這位新科狀元倒也客氣,言語間不乏勉勵,但那份客氣中,總帶著幾分疏離與審視。有人或許欣賞其才學,有人或許忌憚其聖眷,也有人或許單純覺得他年輕資淺,需要磨礪。
隨後,他被引至編修廳,這裡是他日後主要辦公之所。廳內寬敞,擺放著數十張書案,不少著青、綠官袍的翰林官正伏案疾書,或凝神沉思,偶爾有低低的討論聲。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墨香和紙張的氣息。
他的到來引起了一些注意,但很快,那些目光便又回到了各自的案卷之上。在這裡,狀元的光環似乎黯淡了不少,大家更看重的是資曆、學識以及……背景。
一位姓周的老修撰,算是他的直屬上司,給他分派了第一項任務——參與校對前朝某位名臣的文集。
“林修撰初來,先熟悉熟悉文筆,校讎之事,最是磨人性子,也最能見功底。”周修撰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林弈恭敬接過那厚厚一疊文稿,知道這是慣例,也是下馬威。他並無異議,點頭應下:“下官明白,定當仔細。”
抱著文稿回到自己的書房,他並未立刻開始校對,而是先去了翰林院的藏書閣。憑借腰牌進入其中,看著那高及穹頂、密密麻麻排列著無數典籍的書架,聞著那陳年墨紙混合的獨特芳香,林弈心中那點因環境轉換而產生的微妙不適,瞬間煙消雲散。
這才是真正的寶庫!
他如饑似渴地穿梭於書架之間,不僅尋找與校對相關的參考資料,更將目光投向了那些關於典章製度、水利農政、邊疆輿地的實用書籍。他知道,翰林院的清貴與沉悶,是表象,亦是考驗。能否利用這裡的資源,沉下心來積累真正的學識,將決定他未來能走多遠。
下午,他靜坐於書房內,開始校對文稿。心思沉入字裡行間,辨析著每一個可能的訛誤,考證著每一處存疑的典故。這個過程確實枯燥,卻也讓他的心徹底靜了下來。
偶爾有同僚從窗外經過,看到他專注的側影,有人微微頷首,有人不以為然。
日落時分,翰林院下衙的鐘聲響起。林弈整理好校對的稿紙,吹熄油燈,隨著稀疏的人流走出翰林院大門。
回首望去,暮色中的翰林院更顯幽深靜謐,與不遠處街市的燈火初上形成鮮明對比。
他知道,自己已經完成了從新科狀元到翰林修撰的身份轉變。這裡,將是他積累資本、觀察時局、等待時機的起點。沉悶或許是常態,但他絕不會讓自己沉淪於此。
帝國的儲才之地,他來了。而他要做的,絕不僅僅是當一個安分守己的“儲才”。
夜色漸濃,林弈青色的官袍身影融入京城的人流,步伐沉穩,目光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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