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的艾草香尚未散儘,柳絮巷突然變得車馬絡繹。先是三皇子府上的典儀官送來九節珊瑚,說是“聊賞清玩”;不過半日,五皇子的長史便抬來整箱善本古籍,言稱“助修書之興”。連遠在封地的二皇子都派人快馬送來一匹大宛良駒,鞍韉上嵌的寶石足夠尋常百姓十年嚼用。
“殿下們這是要把林侍講架在火上烤啊。”徐謂仁看著堆滿院落的禮單,眉頭深鎖。老學士特意換上便服從後門進來,手中提著自家醃的鹹鴨蛋——這是唯一被林弈收下的禮物。
真正的高潮發生在次日的翰林院茶會。當林弈按慣例走進西花廳時,滿座官員竟齊齊起身。孫文才親自端來梅子湯,笑容殷切得仿佛從未有過齟齬:“林侍講可知,通政司右通政之職即將出缺?”
這話像滴入油鍋的清水。右通政是正四品要職,掌天下奏章收發,曆來是入閣的跳板。當即有七八人圍上來,或暗示三皇子在吏部有人,或透露五皇子願保舉此職。
林弈捧著青瓷茶盞,目光掠過窗外。幾個陌生麵孔正在廊下徘徊——那是皇子府的耳目,記錄著每位官員的言行。他忽然想起今晨在檔案房發現的異常:三皇子門人頻繁調閱漕運檔案,五皇子親信則對鹽引舊賬格外熱衷。
“諸位大人,”他放下茶盞,聲音清朗,“下官尚需核對北疆糧餉數據,失陪。”
走出花廳時,他聽見身後傳來壓抑的譏諷:“給臉不要臉...”話音未落就被同伴急急捂住嘴。如今滿朝皆知,得罪林弈就是得罪皇帝眼前的新政招牌。
當夜的危機來得更為凶險。林弈從檔案房歸家時,巷口突然駛來一輛無標識的馬車。車簾掀起半角,露出半張養尊處優的臉——竟是三皇子本人。
“林侍講若願來本王幕府,少詹事之位虛席以待。”年輕的皇子指尖彈著玉扳指,“聽聞令尊舊疾難愈,太醫院院使正可效力。”
這是赤裸裸的交易。少詹事是從三品,比翰林院侍講連跳四級;而太醫正可解決他最大的後顧之憂。車簾將合時,三皇子又輕飄飄補了一句:“當然,漕運新政還需林侍講...通融。”
林弈躬身長揖:“殿下厚愛,臣惶恐。然新政乃陛下欽定,臣唯有恪儘職守。”
馬車無聲駛入黑暗。他立在巷中,聽見牆頭傳來瓦片輕響——那是五皇子派的暗哨在記錄他拒絕三皇子的場麵。
真正的考驗在三日後的沐恩宴上。皇帝特許翰林院在瓊林苑設宴,席間突然命人抬來十二扇紫檀屏風,屏上竟是林弈手繪的《漕運流程再造圖》。
“諸皇子都來看看,”老皇帝倚在軟榻上,目光似醉還醒,“這才是治國良策。”
三位皇子應聲而起,竟在禦前爭相點評。三皇子盛讚圖中“節點管控”,五皇子力捧“量化考核”,連沉默寡言的二皇子都指著“紅匣通道”說“可效仿於軍情傳遞”。明為論政,實為搶人——誰都明白,得林弈者得新政話語權。
宴席散時,五皇子故意與林弈並行至月門:“聽聞孫文才前日得了一方古硯,竟是三哥府中流出的。”輕描淡寫間,已在提醒他注意翰林院內的暗樁。
林弈回到檔案房時,夜已深沉。案頭堆著新送的拜帖:國子監祭酒請開講座,戶部侍郎邀賞書畫,連內務府都送來宮苑營造圖請他“指點”。他點燃蠟燭,將拜帖儘數投入火盆,獨留下一張素箋——那是北疆將領秘密送來的糧餉異常數據。
火光躍動間,他鋪開《新政弊病輯錄》,在“漕運”條下添注:“三皇子門人頻查清江浦賬目”;在“鹽政”欄補記:“五皇子屬吏暗訪兩淮鹽場”。墨跡未乾,窗外突然飄進一陣琵琶聲,彈的竟是《廣陵散》——這是二皇子最愛的曲調。
徐謂仁推門進來,遞過一碟桂花糕:“吃些甜食,醒醒神。”老學士指著滿院暗影,“如今你站的位置,腳下是青雲路,也是萬丈淵。”
林弈拈起糕餅,糖桂花的香氣讓他想起寒窯裡熬藥的日子。那時他最大的願望不過是讓父親喝上一劑好藥,如今卻要在這盤根錯節的棋局裡落子。
“學生明白。”他望向北方,那裡有他暗中布下的線索網絡,“隻是有些人,把新政當作了分肥的宴席。”
更漏敲響三更時,他在工作日誌上畫了張簡圖:三個皇子如同三隻圍獵的猛虎,而他自己,正是那隻被他們爭搶的羔羊。但圖角隱著一行小字:“虎視眈眈,豈知羔羊角中藏刃?”
當第一縷晨光照進檔案房,他仔細撫平官袍褶皺。今日要去通政司講解新製,那裡等著他的,除了求知若渴的官員,還有三位皇子派來的“學生”。
名利場中的每一步,都踩著鋼索。而他懷中那份關於北疆糧餉的密報,正是劈開迷霧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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