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天子腳下,首善之地,本該是物阜民豐,秩序井然。然而,近半月來,一股無形的恐慌卻如同初冬的寒霧,悄然彌漫在街頭巷尾,滲入尋常百姓家。
糧價,瘋了。
先是城東幾家最大的米行默契地同時掛出“售罄”的牌子,引得人心惶惶。隨即,零散開業的米鋪門前,價格牌一日三變,那上麵的數字如同脫韁的野馬,從每鬥五十文一路飆升到八十文、一百文,甚至一百二十文!這價格,莫說是升鬥小民,便是些家境殷實的小康之家,看著也覺膽戰心驚。
“又漲了!這還讓不讓人活了!”一個穿著打補丁棉襖的漢子捏著手裡乾癟的錢袋,看著米鋪那刺眼的價牌,臉上滿是絕望。
“聽說南邊遭了水災,糧食運不過來……”有人低聲散布著消息。
“放屁!我二舅前日才從通州回來,說那邊糧倉滿得很!就是這幫黑心的奸商囤著不賣!”旁邊一個脾氣火爆的挑夫罵道。
“小聲點!不要命了!”同伴趕緊拉住他,緊張地四下張望。
流言與恐慌如同瘟疫般擴散。米鋪前聚集的人越來越多,情緒越來越激動,推搡、叫罵聲不絕於耳。維持秩序的衙役增加了數倍,手持水火棍,如臨大敵,氣氛緊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躁動不安的氣息,仿佛一點火星就能引爆整個京城。
一場人為製造的“糧荒”,正試圖將這座帝國的心臟拖入混亂的深淵。
……
林弈坐在府衙值房內,聽著手下書吏稟報各處米價和市麵騷動情況,麵色平靜無波,隻是指尖在攤開的京城輿圖上緩緩劃過。輿圖上,幾個被朱筆圈出的大型糧倉位置,以及那些背後隱隱與守舊派官員有著千絲萬縷聯係的米行商號,顯得格外刺眼。
“大人,情況不妙。順天府那邊已經彈壓了幾起小的搶米事件,若糧價再壓不下去,恐生大亂!”書吏語氣焦急。
“知道了。”林弈淡淡應了一聲,揮揮手讓他退下。
值房內重歸寂靜。他走到窗邊,望著外麵灰蒙蒙的天空。這場“糧食戰爭”,在他的預料之中。改革觸及了太多人的利益,科舉舞弊案又讓守舊同盟折了顏麵,他們絕不會坐以待斃。動用商業力量,製造民亂,再將禍水引向“與民爭利、天怒人怨”的改革派,這是最簡單、也最惡毒的一招。一旦民亂爆發,無論真相如何,為了穩定大局,皇帝都不得不暫停改革,甚至拿改革派開刀息事寧人。
很精妙的算計。可惜,他們找錯了對手。
林弈的嘴角勾起一絲冷冽的弧度。他們以為自己還是那個初入京城、毫無根基的寒門小子?他們以為自己隻會埋頭經義、不通經濟?他們錯了。從清河縣賣糖膏開始,到與王家周旋,再到主持改革厘定新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商業的力量,也更明白如何運用這股力量。
他轉身回到書案前,鋪開信紙,研墨蘸筆,開始書寫。不是奏章,而是數封措辭精準、目標明確的私信。
一封致山北縣縣令。那裡是他經營已久的“基地”,水利興修,新法推行,連年豐收,官倉與幾個合作大商戶的義倉中糧食充盈。信中隻有八個字:“依計行事,火速運糧。”
一封致以王百萬為首、早已通過利益捆綁站在他這一邊的幾位“新派”商人。他們掌控著南來北往的漕運、車馬行以及部分新興工坊,能力不容小覷。信中明確了收購、運輸、鋪貨的聯動方案。
最後一封,則是寫給皇帝的秘密奏報。他沒有誇大其詞,隻是客觀陳述了糧價異動、奸商囤積可能引發的風險,以及自己為穩定民心、準備采取的“應急措施”,並懇請陛下授權,對惡意哄抬物價、擾亂市場秩序者,予以堅決打擊。
信使帶著密信,如同離弦之箭,從不同城門飛馳而出。
與此同時,守舊派的核心人物們,正在某處隱秘的莊園內品茗賞雪。
“如何?京城米價已破百文,市麵騷動不已,順天府那邊快壓不住了。”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捋著胡須,眼中帶著智珠在握的笑意。
“哼,那林弈小兒,此刻怕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了吧?看他還有何能耐!”另一名官員嗤笑道,“隻要亂子一起,彈劾他‘辦事不力、激起民變’的奏章,立刻就能堆滿陛下的禦案!”
“此番定要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他們舉杯相慶,仿佛已看到林弈狼狽下獄、改革措施被一一廢止的美好前景。
然而,他們的笑容並未持續多久。
三日後,情勢陡然逆轉!
首先是一支規模龐大的車隊,打著“山北義倉平糶”的旗幟,浩浩蕩蕩駛入京城,直接在東市最大的空地上開始設立售糧點。糧食顆粒飽滿,價格卻低得驚人每鬥六十文!幾乎是市價的一半!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開,恐慌的民眾如同潮水般湧向東市。
“真的六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