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軍官講武堂的操練聲日夜不息，如同心臟有力的搏動，為沉寂的帝國軍事肌體注入著新鮮血液。然而，就在這新生的力量悄然孕育之時，遠在千裡之外的帝國北疆，陰雲正悄然彙聚。
雁門關外，草色初染枯黃。這本應是秋高氣爽、牛羊肥壯的季節，但關隘上的戍卒卻明顯感受到了不同以往的緊張氣氛。近半月來，小股的北狄遊騎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餓狼，頻繁出現在關牆之外，他們不再像以往那樣劫掠邊民後便遠遁，而是有意無意地逼近關防，窺探虛實，甚至故意挑釁，射殺巡邊的斥候。
起初，關隘守將、副總兵周勃還以為是尋常的邊境摩擦，嚴令部下謹慎防守，不得輕易出擊。但很快，他發現事情並不簡單。這些北狄騎兵裝備精良，進退有據，明顯不是尋常部落的散兵遊勇，其行動背後，似乎有著統一的指揮和明確的目的。
更讓他心頭沉重的是，關內似乎也有一股暗流在湧動。軍中開始流傳一些奇怪的言論，說什麼“朝廷要放棄邊關，與北狄議和”、“新來的林大人隻顧在京城練兵，不管邊軍死活”，甚至有意無意地貶低講武堂和新軍，稱其為“花架子”，不堪一擊。這些流言蜚語，如同毒霧，侵蝕著軍心。
這一日，數匹快馬渾身浴血，衝破晨霧，踉蹌著奔回雁門關，帶來了一個噩耗：一支前往關外七十裡處“黑石峪”哨所換防的五十人小隊，在峽穀中遭遇大隊北狄騎兵伏擊，全軍覆沒，首級被懸掛於峪口！
消息傳開，關內一片嘩然！黑石峪雖非核心關隘，但位置關鍵，北狄如此公然伏殺成建製的大炎邊軍，砍首示威，其挑釁意味已昭然若揭！這是近十年來未曾有過的嚴重事件！
“欺人太甚！”副總兵周勃一拳砸在城磚上，虎目含淚，那五十名弟兄，多是跟隨他多年的老兵！“點兵！老子要親自帶兵，踏平那些狄狗！”
“將軍不可！”身旁的參軍連忙拉住他，壓低聲音，“此事蹊蹺！北狄往年秋掠，隻為財貨，從不如此刻意激怒我軍，更遑論全殲我小隊，懸首示威！這背後……恐怕有詐！”
周勃並非莽夫，聞言強行壓下怒火，臉色陰沉得可怕。他也感覺到了不對勁。北狄的行動，太過反常。
幾乎在同一時間，八百裡加急的軍報，如同插上了翅膀，飛向京城。
……
京城，英國公府。
密室之內，燭光搖曳。英國公張維與成國公趙克勤對坐，臉上並無邊關軍情緊急的憂慮，反而帶著一絲計謀得逞的陰冷笑意。
“消息確認了？”張維緩緩開口，聲音沙啞。
“確認了。”趙克勤點頭，眼中閃爍著狠辣的光芒，“北狄那邊很配合，吃了我們提供的軍情，精準伏擊，一個活口沒留。首級掛在峪口，足夠刺激那周勃，也足夠震動朝堂了。”
“好！”張維撫掌，“周勃那莽夫，若忍不住出兵報複，正好落入圈套，損兵折將，坐實邊將無能。他若忍了……嗬嗬，那更好，一個畏敵如虎的邊將，再加上林弈那小子搞出來的、號稱精銳卻不敢出戰的新軍，我看他們如何向陛下，向天下人交代！”
他們精心策劃了這一切。通過隱秘渠道，向與張維家族有著不清不楚走私往來的北狄某個大部族，泄露了黑石峪小隊的換防路線和時間，並提供了一些雁門關的布防弱點作為“誠意”。他們的目的，就是要在邊境點燃戰火，將林弈和他主導的軍事改革，推到風口浪尖。
打仗，是要死人的，更是要憑真本事的。他們不相信林弈那些隻練了幾個月的“娃娃兵”能有什麼戰鬥力。一旦新軍出戰失利，或者邊關因此大敗，那麼林弈所有的改革措施，都將成為笑柄，其個人威信也將徹底崩塌。屆時，他們便可順勢反撲，將改革派徹底打落塵埃。
“朝堂那邊，都安排好了嗎？”張維又問。
“放心。”趙克勤成竹在胸，“彈劾周勃畏敵不前、林弈練兵誤國的奏章，已經準備好了。隻等邊關敗績或僵持的消息傳來，便可一同發難。軍中我們的人也準備好了，會極力慫恿，要求調派京營‘精銳’或……林弈的新軍，前去‘曆練’。”
兩人相視一笑，舉杯對飲，仿佛已看到林弈身敗名裂、改革天折的那一天。
……
軍報傳入京城，果然引起了軒然大波。
朝堂之上，皇帝麵色凝重。北狄如此猖獗，公然挑釁，若不大加撻伐，國威何存？
不等林弈這邊的人開口，以英國公一黨為首的官員便紛紛出列。
“陛下！北狄猖狂，竟敢全殲我邊軍，懸首示威！雁門關副總兵周勃，畏敵如虎，坐視不理，實乃失職！臣懇請陛下嚴懲周勃，另選良將，出關迎敵，以振國威！”
“臣附議！邊軍糜爛，可見一斑！正當用此戰，檢驗新軍成色！林大人操練新軍已久，何不派往雁門關，一則曆練，二則揚威？”
“正是！新軍裝備精良，待遇優厚，若不能戰，要之何用？莫非真如外界所言，隻是銀樣鑞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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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語如刀，刀刀指向林弈和他苦心經營的新軍。他們逼著林弈表態，逼著新軍出戰。
龍椅上，皇帝的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林弈：“林愛卿，你有何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林弈身上。
林弈出列，神色平靜，仿佛那些攻訐之言並未入耳。他拱手道：“陛下，北狄挑釁，自當嚴懲。然，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臣以為，此刻貿然大軍出關，正中敵軍下懷。”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些麵露譏誚的守舊派官員，繼續道：“雁門關外地形複雜，敵情不明。北狄此番行動，一反常態，背後恐有陰謀。當務之急，是責令周勃將軍嚴守關隘，加強偵察，弄清敵軍虛實與真正意圖。同時，可命講武堂第一期學員，組成前線觀察與參謀小隊，由兵部官員率領，即刻奔赴雁門關。”
“哦？”皇帝眼中閃過一絲興趣，“派學員前去？而非直接派新軍作戰？”
“正是。”林弈從容道，“新軍尚未完全成型，不宜倉促投入大戰。但講武堂學員，皆來自邊軍與新軍基層，熟知邊情，又經係統學習。派他們前去，一可實地勘察，為後續決策提供依據；二可磨練其戰場洞察與參謀能力；三可……穩定邊軍軍心，傳達朝廷決不妥協之決心。此乃‘磨刀’而非‘用刀’，待時機成熟，再以雷霆萬鈞之勢，予敵痛擊，方為上策。”
他這一番話，有理有據，既回應了出戰的要求，又避免了落入敵人圈套，更展現了對自身培養力量的信心與長遠布局。
守舊派官員還想再辯，皇帝卻已微微頷首：“林愛卿思慮周詳，老成謀國。便依此議。著令周勃嚴守待命，講武堂參謀小隊三日內出發，一應軍情，直報兵部與朕！”
“臣，領旨！”林弈躬身。
退朝後，林弈回到兵部值房，立刻召來了講武堂中最出色的幾名學員，其中包括曾在北疆屢立戰功的哨長鐵峰，和新軍營中表現搶眼的年輕軍官韓章。
“情況你們大致了解了。”林弈看著這些目光銳利、躍躍欲試的年輕人，沉聲道，“此行凶險，不僅是戰場之險，更有人心之惡。你們的任務，是眼睛，是耳朵，更是腦子！要看清楚，北狄為何而來？關內，又有哪些魑魅魍魎在蠢蠢欲動！”
“屬下明白！”鐵峰等人齊聲應道，聲音中充滿了被委以重任的激動與決然。
林弈走到窗邊，望著北方陰沉的天際線。守舊派與境外勢力勾結，將戰火引向邊境，這確實是一步毒棋。
但他，又何嘗沒有準備？
這柄剛剛淬火、尚未完全開刃的軍刀，是時候拉出去，見見血，也看看這世間真正的險惡了。
邊關的風雪，即將迎來一批特殊的客人。而隱藏在挑釁背後的陰謀，也將在這些年輕軍官銳利的目光下，逐漸顯露出它醜陋的原形。危機，亦是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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