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智及出了院子,來到屬於宇文士及那間偏僻廂房的門前,敲了敲門,語氣略顯複雜道:“三弟,是我!”
片刻後,房門打開,從裡麵出來一個穿著陳舊的衣衫但很是整潔的青年,淡淡地說道:“是二哥啊,找我何事?”
宇文士及邊說話,邊把宇文智及讓進了屋內。
屋內陳設簡陋,窗欞糊的桑皮紙破了幾處,灌進來的冷風卷著院中枯葉,打著旋兒落在積了層薄灰的桌案上。
宇文士及回到桌案前,就著昏暗的天光,自顧自地用一塊粗布細細擦拭著一柄橫刀的刀身,刀脊上“大業”兩個小字在幽暗裡泛著冷硬的微光。
他動作專注,仿佛那是世間唯一緊要的事。
宇文智及見此情形,也顧不得其他,聲音像拉破的風箱一般焦急地說道:“三弟,收拾一下東西,這兩日我們就走,離開這裡!”
宇文士及擦拭刀身的動作頓住,指腹停在冰冷的鋒刃旁。
他緩緩抬起頭,昏暗中,那張與宇文智及有幾分相似、卻更顯沉靜儒雅的臉上,浮起一絲真實的困惑。
他眉頭微蹙,聲音平穩,“走?二哥何出此言?這洺州城,竇建德待我等雖非上賓,卻也未曾苛待我們,你現在說要走,這是為何?”
“苛待?未曾苛待?!”宇文智及仿佛被這兩個詞狠狠刺了一下,臉上瞬間湧起一股病態的潮紅。
他幾步搶到桌案前,雙手“砰”地拍在桌麵上,震得那柄橫刀嗡嗡作響。
他湊近宇文士及,壓低的聲音裡充滿了怨毒和恐懼,如同毒蛇吐信:“竇建德那個混蛋!他拿我們當什麼你還沒看明白嗎?我們就是他圈在籠子裡待宰的雞!是他隨時可以丟出去頂罪的替死鬼!就在不久前,他帶著十二萬大軍出征!整整十二萬啊!在黎陽津被楊勇那個妖人打得像喪家之犬一樣逃了回來!王伏寶死了!高開道死了!範願死了!劉黑闥被抓了!他那點家底,全賠光了!”
他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宇文士及臉上,眼中是深不見底的恐懼:“楊勇…楊勇他帶著那些會噴火的鐵管子,還有天雷一樣的妖法,馬上就要兵臨洺州城下了!竇建德快要完了!現在,這洺州城就是一口活棺材!現在不走的話,等楊勇的兵衝進來,你我的下場是什麼?啊?想想咱們再江都做的事!想想他弟弟、隋帝楊廣是怎麼死的?到時候,我們還不都得被給楊勇千刀萬剮了!他會放過我們這些‘弑君逆賊’嗎?啊?”
最後那四個字,如同重錘砸在宇文士及的心上。
他握著刀柄的手指猛地收緊。
昏暗中,他的臉色似乎更加蒼白了幾分。
他沉默著,目光掠過刀身上那冰冷的“大業”二字,仿佛穿透了時光,看到了江都行宮那混亂血腥的一夜,看到了龍床上楊廣那雙驚怒絕望的眼睛。
良久,宇文士及才抬起眼,那眼神裡沒有恐懼,隻有一種沉沉的疲憊和深切的嘲諷。
他看著眼前臉色潮紅、有些瘋魔的二哥,嘴角勾起一絲冰冷至極的笑意,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刀:“二哥,你現在才知怕,是不是有些晚了?當初在江都龍舟之上,是誰一個勁地攛掇大哥,‘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是誰說‘驍果軍心浮動,若不先下手,我等皆為魚肉’?是誰拍著胸脯保證,隻要大哥登高一呼,天下便可改弦易幟,萬事皆定?”
宇文智及被這突如其來的詰問噎住,臉上那怨毒的潮紅瞬間褪去,變得慘白。
宇文士及的聲音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繼續道:“是二哥你啊!若非你步步緊逼,大哥他…他或許還存著一絲君臣之念,不會行那…萬劫不複之事!我等宇文家世受隋恩,父親更是位極人臣,官拜由仆射、左翊衛大將軍!如今卻落得個弑君…弑君的汙名啊!”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無儘的悲憤和悔恨,“如今落到這般田地,舉目皆敵,天下之大,竟無我兄弟三人立錐之所!二哥,你告訴我,這不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又是什麼?!”
“你…!”宇文智及被戳中心底最深的恐懼和不堪,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宇文士及,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出。
宇文士及那平靜目光下的控訴,比任何歇斯底裡的咒罵都更讓他無地自容,更讓他恐懼。
“好!好!好!”宇文智及連說了三個“好”字。
他的眼中最後一點兄弟情誼徹底被惱羞成怒和冰冷的決絕取代,怒道:“宇文士及!你是忠臣!你清高!你了不起!你念著你的君臣大義!當初那樣做,我等也是身不由己!不那樣做的話,你我可能都要被驍果禁軍兵變殺死!既然你不想走,那你就留在這洺州城裡,等著給竇建德他們陪葬,等著楊勇來把你千刀萬剮,祭奠你那‘聖明’的先帝楊廣吧!”
他猛地一甩袍袖,帶起一股冷風,“你好自為之!”
丟下這句冰冷刺骨的話,宇文智及再不看宇文士及一眼,轉身大步衝出廂房,房門被他摔得山響,震得房梁簌簌落下幾縷灰塵。
腳步聲迅速消失在院落深處。
宇文智及抓緊時間去聯絡那些昔日“大許”的殘部心腹了。
屋內重歸死寂,隻剩下宇文士及一人,和那柄橫在桌上的冰冷橫刀。
窗外風聲嗚咽,如同無數亡魂在哭泣。他緩緩伸出手,再次撫摸那“大業”二字,指尖冰涼。
留在這裡是死路一條嗎?也許是吧。
但跟著大哥、二哥繼續逃亡,繼續背負著弑君者的汙名,像陰溝裡的老鼠一樣惶惶不可終日,難道就不是另一種酷刑?
他閉上眼,江都行宮的血色、同僚臨刑前的慘嚎、楊廣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交織成一片無法擺脫的夢魘。
“身不由己…好一個身不由己。”宇文士及喃喃自語,嘴角泛起苦澀至極的弧度。
這一次,他不想再逃了。
即便身死洺州,就當是……給宇文家贖罪了。
他睜開眼,眼神裡是前所未有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解脫般的決然。
他將橫刀鄭重地收入鞘中,置於案頭最顯眼處,仿佛在祭奠著什麼。
然後,他走到窗邊,負手而立,目光穿透破敗的窗紙,望向洺州城內那一片死寂壓抑的天空。
留下,是他最後的自我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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