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訊頻道內的沉默仿佛凝固了時間，隻有殘骸核心那複雜閃爍的微光，證明著另一端的存在仍在進行著超乎想象的計算與權衡。沈流石能感覺到，一股冰冷而龐大的意念正透過這脆弱的連接，細致地掃描、剖析著方舟，以及他剛才話語中蘊含的每一個信息熵。
終於，那乾澀的電子合成音再次響起，語氣似乎……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興趣”？
“‘係統錯誤’……描述存在17.3的感性偏差，但核心論點……與內部推演模型……吻合度41。”溯源者的聲音斷斷續續，仿佛在一邊交流一邊進行著高負荷運算，“‘關鍵代碼’……指向性模糊，可信度待評估。”
它沒有否認沈流石的指控，這本身就是一個積極的信號。
“證據，我們可以提供部分。”沈流石冷靜回應，他知道空口無憑，“我們擁有‘織夢者初曦’的部分核心傳承，記錄了其被強製解析、編織‘秩序噩夢’的過程與痛苦。我們擁有對‘秩序之錨’底層協議的逆向解析數據，證明了其結構脆弱性與對環境的異常依賴。我們還擁有……一個來自‘標尺’執行官的、指向您的、未完成的最後彙報。”
他每說出一項，都能感覺到通道另一端那冰冷的意念產生一次細微的波動。尤其是最後提到“標尺”時，那閃爍的微光明顯停滯了一瞬。
“……‘標尺’單位……邏輯核心傾向於……極致優化。它的判斷……具備一定參考價值。”溯源者似乎認可了這個“介紹人”，“展示……‘織夢者’數據碎片。”
沈流石示意洛蘭。一道經過精心篩選、剔除了關於“初曦”種子核心秘密，但完整保留了其被禁錮、解析、以及議會“織夢計劃”部分藍圖的信息流，被傳輸了過去。
這一次，沉默的時間更長。殘骸核心的光芒劇烈地明滅著，甚至引得周圍纏繞的數據風暴都出現了短暫的紊亂。
“……確認。數據真實性……99.7。‘織夢者計劃’……對現有‘秩序之網’穩定性構成潛在威脅，評估風險等級：高。此行為……違背‘最初協議第七條：禁止對宇宙意識集合體進行強製性規則重構’。”溯源者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清晰的、類似於“不讚同”的邏輯判斷。
它果然是議會內部的某種存在，而且似乎遵循著某種更古老的、被現行議會忽略或篡改的“原始協議”！
“那麼，‘邏輯神獄’呢？”沈流石趁熱打鐵，“它是否也違背了‘最初協議’？囚禁、解析無數文明與個體，提取其規則本質作為養料？”
“……‘邏輯神獄’……功能定義：收容與研究高熵變量，維護秩序穩定性。其存在……符合‘最初協議第三條：確保秩序框架基礎穩固’。”溯源者的回答變得謹慎，“但……現行運行模式……存在效率低下與資源浪費問題。部分‘研究’手段……邊界模糊。”
它承認了神獄的存在，並為它的存在找到了“合法”依據，但也隱晦地指出了現行管理的問題。這是一種典型的官僚式回答，既維護體係，又撇清自身責任。
沈流石心中冷笑，知道不能再糾纏於道德批判，必須切入實際利益。
“我們計劃進入‘邏輯神獄’。”他直接攤牌，“不是為了破壞，而是為了尋找更多‘係統錯誤’的證據，尋找被錯誤囚禁的盟友，並評估對其進行‘優化’或‘安全退役’的可能性。我們需要繞過其標準防禦協議的方法。”
“……危險。成功率……低於0.01。”溯源者立刻回應，“‘邏輯神獄’防禦體係……基於‘絕對仲裁協議’構建。非授權訪問……將觸發即時清除。”
“所以我們才需要您的幫助。”沈流石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您能在此地存在，能接收‘標尺’的彙報，必然擁有某些……特殊的權限，或者，知曉某些未被記錄的‘後門’。”
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顯然，提供這種級彆的幫助，對溯源者而言也是極大的冒險。
“……提供幫助……風險與收益……需重新評估。”它緩緩說道，“你們……能提供什麼……作為‘等價交換’？”
交易的本質露出了水麵。
沈流石早已料到。他沉聲道：“我們可以成為您的‘外部執行單元’。我們可以前往您無法或不便前往的區域，收集您需要的數據，驗證您的推演模型。例如，我們可以嘗試定位並接觸其他可能存在的、對現行秩序不滿的‘高熵變量’或上古遺民。甚至……在未來某個時刻，當您認為時機合適時，協助您對現行係統進行……‘必要的修正’。”
他將自己定位成了一個有能力、有潛力的“承包商”，而溯源者，則是那個隱藏在幕後的、尋求變革的“技術顧問”。
這個提議顯然擊中了溯源者的核心需求。它需要數據，需要驗證，需要外部力量來打破僵局，但又不能親自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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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邏輯鏈成立。”良久，溯源者回應，“可進行……有限度合作。”
一道細微的數據流順著通訊連接傳回，並非完整的圖紙或密鑰，而是一段極其複雜的、不斷自我變化的動態算法模型。
“此乃……‘幽靈協議’底層算法片段。利用它……可模擬已注銷或低權限維護單位的能量簽名與數據包結構。持續時間……短暫。使用次數……有限。”
“另附：‘邏輯神獄’外圍巡邏艦隊輪換時序表，及三個已標記為‘低優先級監控’的廢棄物資輸送通道坐標。這些通道……防禦等級較低，但環境……惡劣。”
信息傳輸完畢，通訊連接的穩定性開始下降，顯然維持這種級彆的加密通訊對溯源者也是巨大負擔。
“警告：此次連接……已被記錄。後續接觸……需更換加密方式。切勿……主動聯係。”
“祝你們……在數據的深淵中……找到想要的‘錯誤’。”
“記住……‘絕對仲裁’……無所不在。”
聲音戛然而止，通訊連接徹底中斷。那殘骸核心的微光也迅速黯淡下去，重新恢複了之前那種半死不活的狀態，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
艦橋內，眾人看著主控台上接收到的“幽靈協議”算法和坐標信息，心情複雜。
他們得到了一把鑰匙，一把通往最危險之地的、一次性的、並不牢固的鑰匙。
“立刻開始解析‘幽靈協議’，”沈流石打破沉默，眼神銳利，“同時，根據坐標和時序表，規劃潛入‘邏輯神獄’的最佳路徑和身份偽裝方案。”
方舟再次啟動，悄然駛離這片數據墓園。
他們帶著與幽靈達成的交易，懷揣著危險的密鑰，向著那座吞噬了無數“錯誤”與“可能性”的終極監獄——邏輯神獄，堅定地駛去。
深淵，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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